吳文英：飽受詬病的他，居然在《宋詞三百首》中排名第一

清代詞論家賙濟在《介存齋論詞雜著》中說：“

世以蘇辛並稱

。蘇之自在處，辛偶能到；辛之當行處，蘇必不能到。”

他還說，“東坡每事俱不十分用力。古文、書、畫皆爾，詞亦爾“。

這話粗看，好像是在表揚蘇軾多才，再一琢磨，倒更像是批評他偷懶。

而辛棄疾由於“沉著痛快，有轍可循，”因而”南宋諸公，無不傳其衣缽“，於是“稼軒由北開南，夢窗由南追北”。

賙濟所說“由南追北”的“夢窗”，即南宋詞人吳文英，他的這個觀點也得到葉嘉瑩先生的迴應和贊同。

葉先生在她的《唐宋詞十七講》裡，雖然並不認同辛棄疾“由北開南”，但也承認，南宋時期的夢窗詞“

儲存了北宋強大的感發力量，從詞的發展歷史上來看……吳文英是由南追北的詞人。”

值得一提的是，晚清朱祖謀編的《宋詞三百首》中，收錄作品最多的詞人也不是蘇軾、辛棄疾，而是吳文英，他的作品多達25首，前面兩人的作品加起來都沒他多。

“七寶樓臺”

夢窗詞雖被譽為“七寶樓臺”（即“神仙居住的地方”。），但在歷代詞論家筆下卻一直飽受

“碎拆下來，不成片段

”之譏。

然而，吳文英在其詞作中所打造的“七寶樓臺”，實際上是具有極其精密嚴謹的內部空間結構的，他用以構建“七寶樓臺”的手法，包含三個層面的內容：

首先，夢窗詞直觀的時空跳接與迴環，幅度極大、頻率也極高，可謂之“騰天潛淵”；

其次，時空轉換處往往出人意料。甚至不講道理，且多有意抹去轉換的痕跡，造成“空際轉身”；

再次，夢窗詞的空間佈局邏輯。是以情感線索為邏輯，吳文英常常將現實、回憶、夢境、幻覺等不同性質的空間場景，依據表情達意的需要進行”交叉鋪敘“，以難以捉摸的意脈統之，而不遵循現實世界中的時空執行規則。

“宋代李商隱”

如果你喜歡李商隱，那麼你就一定會喜歡吳文英，因為兩個人是一個路數。

李詩與吳詞都具有情思感傷美的特點。作品中化景為情，抒發著對人生遭遇、國勢衰亡的悲痛感慨，以及對愛情的忠貞不渝和痴望執著。

義山詩中如“高閣客竟去，小園花亂飛”（《落花》）寫落花景象。

落花本是一種自然現象，和客去本無必然聯絡，但詩人卻說花是因客去才“亂飛”，落花成為有情物。人去樓空，客散園寂，孤獨惆帳之情襲上心頭。

“北湖南埭水漫漫。一片降旗百尺竿。

三百年間同曉夢，鐘山何處有龍盤？”

（《詠史》），借三國孫權立國以至陳亡，強烈地渲洩了對唐王朝曾一度繁華，如今若夢一般衰頹敗落的沉痛悲慨。

“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與戀人深深相愛而又不能長相廝守，“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訴說著他的愛情誓言，字裡行間無不滲透著對愛情的執著痴望和忠貞不渝。

夢窗詞如：“

千山秋入雨中青，一雁暮隨雲去急

”（《玉樓春·和吳見山韻》），綿綿群山，秋雨淅瀝，孤雁隨雲奮飛，“

淨洗青紅，驟飛滄海雨

”，傾盆大雨，將紅花綠葉般景緻盡數掃光，正是詞人面對自然景物序發年華易逝、命途多舛的人生感慨。

“

十年一夢淒涼

”，道盡了昔日繁華盡付東流的感慨，“

春夢人同須斷

”，訴說著今非昔比的悲嘆。

“

樓前綠暗分攜路，一絲柳、一寸柔情

”，“

黃峰頻撲鞦韆索，有當時，纖手凝香

”，折柳送故人，林亭念舊人，見鞦韆而思纖手，因蜂撲而念香凝，為愛痴狂，情極感人。

“

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

不同之處在於，吳文英詞則傾向於個人的情感世界，多寫往日的歡情和豪興，如

“十載西湖，傍柳繫馬，趁嬌塵軟霧”

，概嘆今朝的孤獨、淒冷；

是深深沉迷其中，不知如何排遣，如《唐多令》“

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

”，此語本具有一絲玩味之意，詞人卻將“愁”字拆成“心上秋”三字，可見其心中的悲痛。

如此，他的詞中又有委曲細膩、含蓄深摯的意蘊，這則與作品採用的體裁有關。

王國維說：

“詞之為體，要眇宜修。能言詩之所不能言，而不能盡言詩之所能言。詩之境闊，詞之言長。”

李詩境闊，故情思內涵涉及廣泛；吳詞言長，故鋪寫情懷委曲備至。二者互有長短，各臻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