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刺蝟

“這廝情犯醜惡，有傷風化。便凌遲了，不必復奏。任茂等七名，各要上緊挨究，得獲解來。欽此。”

這一道聖旨，是明憲宗朱見深下的。下旨日，成化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二日。

凌遲，千刀萬剮。獲此殊榮的“這廝”，名喚桑衝。

也許，對很多人來說，這個名字比較陌生。事實也是，桑衝既非官場要員，也非抗明暴民。那麼，明憲宗為何會親自下旨，一刀一刀，了斷了這廝的卿卿性命？

這事兒，說來不僅話長，且令人瞠目結舌。

01

桑衝，史上有名可考，本姓李，太原府石州（今山西離石）人。年幼之時，被賣與山西榆次縣人桑茂為義子，遂改姓桑氏。

稍長，終日混跡市井，沾染得一身惡習。吃喝嫖賭抽，踹寡婦門挖絕戶墳，除了人事不幹，啥事都幹，妥妥的無賴腌臢貨一枚。

成化元年（公元1465年），聽一嫖友相告，大同府山陰縣有一牛叉主兒，姓谷名才，尤擅男扮女裝之術。平素以教授女兒家針線活計為名，縱橫色界，18年來從未掉過鏈子。

世上還有這等好事？桑衝頓時眼亮心動，當即就找去大同府，拜師學藝。

別說，還真讓他給尋著了。兩下見面，當即雙膝一沉，咚咚咚，便是一通響頭。

禮成。從此，色騙界又多一禍害。

不得不說，在製造、培訓偽娘這塊，谷才谷老師確有兩把刷子。

第一步，將桑衝面上汗毛須髭，逐根絞剃殆淨；第二步，修整眉眼，蓄髮盤髻；第三步，纏裹小腳。雖不能蛻變三寸金蓮，半尺也好；

第四步，教習描剪花樣、刺繡荷包、縫帽納鞋等各式女工，同時傳授如何混進女子閨房、挑逗哄騙、自制迷/藥以及得逞後如何恫嚇威脅等下三濫伎倆……

經兩年潛心研習，桑衝技藝精進，學成歸家。

還鄉途中，這廝便牛刀小試，屢屢得逞，自引得一幫臭味相投的無賴地痞，紛紛跪拜求教。經挑選，除掉五大三粗、歪瓜裂棗之徒，桑衝正式收納任茂、張虎等七人為“再傳弟子”。

成化三年，桑衝扮作女子模樣，開始了長達10年的職業色騙生涯，先後歷經大同、平陽、太原、保定、順天、順德、河間、濟南等45府州縣，及鄉鎮村莊78處。

嘖嘖，觀其足跡，幾乎踏遍了現今晉冀魯三省大地！

02

每到一地，桑衝皆留心查訪姿容出眾的良家女子，或老公出外的留守女子，然後設計行騙。其慣用套路是，先編造苦大仇深的悽慘身世，求得同情。如丈夫亡故，公公不軌，族人虐待等，不得不逃亡他鄉，以做女工餬口活命。

主家若可憐心起，便中了他的陰謀詭計。等入了宅門，進了閨閣，接觸上足不出戶的大姑娘小媳婦，桑衝便一邊教習女工技藝，一邊講葷段子，嘿嘿嘿，極盡挑逗勾引之能事。假如遇著正直純良、不為色誘的女子，捱至夜深人靜，便使下作手段，噴灑迷/藥，強行施暴。

彼時，因女子的貞節觀念極強，事後多含辱咽恨，不敢聲張。性情剛烈者，寧可尋短自戕，也要保全名節。

而恰是這等自保做法，讓桑衝這廝肆無忌憚，10年間接連作案182起，竟無一敗露。

然而，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迴。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就在成化十三年七月，當桑衝將魔爪伸向第183個受害女子時，戲劇性的一幕終於上演了——

03

這齣好戲，劇名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絕對貼切。

但說這日黃昏，超級偽娘桑衝來到了晉州聶村的生員高宣家。

生員，俗稱秀才，文化人兒。文化人好騙。桑衝是這樣想的，當然也是這樣騙的——

俊眼一垂，淚光汪汪，拖著超級女聲開了腔：“小女子乃趙州人張林的小妾。那混蛋禽獸不如，終日欺我虐我。為了活命，我才逃到了這兒。天要黑了，小女子走投無路，求你容我借宿一晚。”

聲淚俱下，揪心撕肺，高宣頃刻淚崩：“快，家裡請。今後我家就是你家，隨便住。”

就這樣，扮相楚楚可憐的“小婦人”桑衝，成功騙過高宣，留宿於宅中南房。而他瞄上的，則是高宣那嫵媚嬌俏、明豔如花的小女兒。

行將得手，桑衝興奮莫名，全然沒發現，一雙餓狼般的眼睛也盯上了他。

這雙餓狼之眼的主人，是高宣的女婿趙文舉。

這趙文舉也是個色中惡鬼。見桑衝楊柳細腰，舉止嫋娜，不禁心癢難耐，便於半夜時分偷偷摸進南房，強行索歡。

黑暗之中，桑衝以為是高家小姐，心下正樂呢，豈料趙文舉善解人衣，一個前撲，登時愣了神。

奶奶個熊，是個爺們！

就這樣，桑衝徹底露餡，隨即被高家人五花大綁，解送晉州衙門。

主政官員眯眼一瞅，又一審，不由在心裡臥了個大槽，這是一樁古來少見、類比“十惡”的大案子啊，立馬報往都城。

04

成化十三年十一月二十日，掌都察院事太子少保兼左都御史王等具題：

“臣等看得桑衝所犯，死有餘辜，其所供任茂等俱各習學前述，四散淫。欲將桑衝問擬死罪，仍行各處巡按御史挨拿任茂等解京，一體問罪，以儆將來。及前項婦女，俱被桑衝以術迷亂，其淫非出本心，又幹礙人眾，亦合免其查究。”

這幫禍害，罪該萬死，抓！

兩天後，明憲宗朱見深於承天門下旨：

至此，桑衝成了史上唯一一個由皇帝親自下旨、嚴刑處決的採花賊。

接下來，都察院奉旨，零刀碎割，了斷了桑衝。與此同時，行文各省按院，緝捕其再傳弟子任茂張虎等一眾淫賊。

對於此案的全部過程，皆刊載於當時的《邸抄》（官報）。《明世宗實錄》、《國朝獻徵錄》、清俞樾《茶香室三鈔》等，均有所述及。

其中，記錄最為詳實的，當屬明陸粲所撰《庚巳編》，條名《人/妖公案》。摘文如下：

“成化年間，石州民桑衝傳得師大同谷才之法，飾制頭面，耳足作女妝，又巧習女紅，自稱女師。密探人家好女，即往其旁。貧小家，夤夜得入，頓成奸合。或女貞不從，則用靨昧法……女畏敗名，終不敢言。以是十年，遍遊河南、河北、山東，汙大家有名女一百八十二人。

又傳徒任茂等七人，分途行奸。至十三年七月，衝在晉州高秀才家，為其婿趙某反欲行奸，始識是男子。捉送晉州，讞出前情。具奏，犯人凌遲，急捕任茂等七人，皆得罪如之……”

05

在《明清案獄故事選》裡，亦對此案做了別樣演繹。

說，皇帝下旨，各省大搜捕，谷才及弟子桑衝等一干嫌犯悉數落網，伏法。最終，僅有一名弟子得以活命。

探究內情，堪稱奇葩：該弟子男扮女相，行騙到一戶人家。不料，人家媳婦還真大度，見其生得美煞個人，居然讓老公陪睡。

不消說，露馬腳了。男主也夠狠，索性一刀閹了，留下作妾。

及至桑衝案發，雖說其小頭沒了，但上面的大頭保住了。而這，恰恰應了那句老話：塞翁失馬，焉知非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