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絲長，春雨細，花外漏聲迢遞。
驚塞雁，起城烏，畫屏金鷓鴣。
香霧薄，透簾幕，惆悵謝家池閣。
紅燭背，繡簾垂，夢長君不知。”唐朝《更漏子。柳絲長》
這首詞是需要慢讀的。尤其是春雨寂寞的晚上，空氣微寒，簾幕低垂。而如果你恰巧沒有事的話，點一爐香。
“柳絲長，春雨細。”
這是農曆二月的春色，柳樹枝條發芽，柔韌在春風春雨裡，那時長安城裡到處都是垂楊柳，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實際長安的垂柳起源於隋煬帝，有人敬獻四川的垂柳，長絲拂地，嫋娜可愛，風姿綽約，他命人栽種在宮廷裡，又因為柳樹本身耐水保堤，於是廣泛種植到運河兩岸，到了晚唐時期，長安城不但處處垂柳，垂柳更是擴充套件到全國各地，在官路，驛站，庭院，水邊，到處都有它的身影。
楊柳本身就蘊含相思別離之美，詩經有云，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但最有依依之感的，是這長安城的垂柳，系出名門，萬條垂下綠絲絛。因為夠長夠綠。
唐朝長安人得意的有許多，自然也包括這長絲簡直拂地的垂柳，比如用楊柳形容舞女的身姿和舞態，這是唐朝首創。如此長的柳枝，自然牽惹起如絲樣的情絲。
更何況春雨一夜柳絲長，柳絲綠，春情無限，也是春心蕩漾吧。
“花外漏聲迢遞。”
通常唐朝貴族的水漏，都是放在大的空曠的房間，利用空間的迴響，讓聲音傳遞得更遠。
唐朝實行宵禁，入夜之後，街上就沒有行人，如果靜心聽，總可以聽到人家的水漏聲。
但是如果有雨，或者大雨，這種聲音就被淹沒了。
那春雨滯留在樹葉花間屋頂而形成的滴答聲和水漏聲混合在一起，你分得清楚，哪聲是雨，哪聲是漏？
很顯然這個貴族女子在深深庭院春雨的後半夜，她醒著。她聽著一聲又一生的滴答聲和蕭蕭春雨。按道理春雨困人，最容易使人酣睡，那種沙沙聲有一種催眠感。但是對於有些人無效，一種是心裡有事的人，一種是習慣性失眠的人。
“驚塞雁，起城烏。畫屏金鷓鴣。”
人在寂靜裡，聽覺會變得敏銳起來，她甚至在寒涼的春夜裡，隔著層層簾幕，重重樓臺，聽到了天上的大雁的叫聲，和城市上空的烏鴉和烏桕鳥的叫聲。烏桕鳥通常下半夜啼叫，預示著天快要亮了，而且大雁和烏桕鳥都是成雙成對雙宿雙飛。
這是大雁和烏桕鳥在這蓬勃的春氣春雨裡，有著展開翅膀的撲騰呀。
可是她的愛人呢？她只是眼光看到了室內屏風上繡著的雙雙金鷓鴣。這是他們曾經相愛的居室，留下的溫馨的痕跡。但是金鷓鴣是飛不起來的，金鷓鴣留在屏風上，她留在深深庭院裡，這個春天這麼遠，這麼冷。
她的丈夫呢？塞雁和城烏暗示了他的去處。春日凝妝上翠樓，悔叫夫婿覓封侯。他的丈夫想必此時為了功名或者其他原因在邊關。
她聽得見雁子飛往北方的啼叫，如何不是她的夢，夫妻就是要成雙而伴。
“香霧薄，透簾幕，惆悵謝家池閣。”
在唐朝有個現象，就是四季燃香。或者是木質的建築更容易有潮氣，所以薰香成為日常，無論是冬天還是春天，尤其是溼冷的季節，煙火香氣有助於防潮保暖。
但顯然，窗外春雨，室內薰香，簾幕低垂，都讓她覺得冷，是心冷。
南北朝謝靈運曾經寫過美好的春天”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但是謝靈運同時在這首詩裡也感嘆自己的狀態是索居離群，心情苦悶。
就單從這句詩，這已經不是單純寫女子內心的孤獨惆悵，因為會用這句話的，只能是失意的男人。這首詩的本質還是代擬閨怨以有寄託。
“紅燭背，繡簾垂。夢長君不知。”
徹夜紅燭亮著，簾幕低垂。明明失眠，如何有夢，這裡的夢自然是夢想，那屏風上的繡鳥插上翅膀，與你山高水遠，邊塞寒風，雙宿雙飛，一起面對。
而一句夢長君不知，何其深沉典雅。我的夢想你並不知道，也許你知道我的思念，但你不知道我的夢想有多強烈，也就有多悲哀。
這首詞表面看起來是一首纏綿思婦詞，但是細讀起來，卻能體會到不一樣的烈。這不是閨中怨恨丈夫不歸，而是恨不能自己也能夠飛出去，和你同生死共患難。而夢長君不知就很堪回味，是怎樣的夢，你並不知道呢？是富貴如浮雲，是我不願意坐在寶馬車裡哭。這倒很符合唐朝女子的大方。
這首詞因為時代久遠，有人歸為晚唐溫庭筠的作品，有人歸為南唐後主李煜的作品。
從溫庭筠善於描寫貴族女子的富貴和感情的貞烈來看，這首詞有著溫庭筠本身的風格感。而且他喜歡用“金鷓鴣”這樣代表晚唐時代飾品風尚的詞。他本身懷才不遇，被綺豔的名聲所累，實際他對歷史對時事是有著深邃的見地與沉痛的，只是和李商隱一樣沉淪下僚，沒有辦法施展自己的抱負。
驚塞雁，起城烏，惆悵謝家池塘，夢長君不知，這四句是這篇春雨詩的特殊的奇特點，我個人認為這是溫庭筠糅合了自己平生的不得志和抱負。
李煜也是詞作高手，但是他的詞氣息連貫，清麗深沉，很少有這樣類似亂入的寫法。早年李煜的詞作宮詞多，這樣特殊的思婦騷人的體驗，在他生活裡應該很少。就算有，宮怨更會得心應手。
所以在溫庭筠和李煜中選，這首詞更合適是溫庭筠的作品，他的綺麗，尖銳，敏感和含蓄可以同時混成一片，構成有隱約疼痛感的晚唐之美。如此蘊藉深沉。
初衣勝雪為你解讀詩詞中的愛和美。圖片來源於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