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出版的一本女性詩歌作品總集《名媛詩歸》中，記述了一件蘇軾的文人軼事，這就是“春娘換馬”。
這事是說：蘇軾因烏臺詩案被貶黃州之前，有一名婢女被友人看中，蘇軾答應將婢女換馬，婢女羞憤自殺。
坡公又有婢名春娘。公謫黃州，臨行，有蔣運使者餞公。公命春娘勸酒。
蔣問：“春娘去否？”公曰：“欲還母家。”蔣曰：“我以白馬易春娘可乎？”公諾之。
蔣為詩曰：“不惜霜毛雨雪蹄，等閒分付贖蛾眉。雖無金勒嘶明月，卻有佳人捧玉卮。”
公答詩曰：“春娘此去太匆匆，不敢啼嘆懊恨中。只為山行多險阻，故將紅粉換追風。”
春娘斂衽而前曰：“妾聞景公斬廄吏，而晏子諫之；夫子廄焚而不問馬，皆貴人賤畜也。學士以人換馬，則貴畜賤人矣！”
遂口占一絕辭謝，曰：“為人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今日始知人賤畜，此生苟活怨誰嗔。”下階觸槐而死。公甚惜之。
這一事蹟使得蘇軾的現代崇拜者非常憤怒，他們認為按照大文豪蘇軾的人品是做不出來這種事情的，必須承認，由於年代久遠，我們並沒直接證據證明此事的真實性。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根據現代歷史學界對北宋的研究，士人階層買賣婢女這種事確實很常見，而且符合當時的價值觀和法律。
嘉佑六年（1062年），王安石升為知制誥，替皇帝起草文書，按當時傳統，夫人給他買了一個妾，這個妾的丈夫原為軍官，負責漕運，因為船沉糧沒需要賠償，於是把丈夫用九十萬錢把她賣給王家做妾。王安石卻不忍此事，將妾送回，錢全送出去。
王荊公知制誥，吳夫人為買一妾，荊公見之，曰：“何物也？”女子曰：“夫人令執事左右。”安石曰：“汝誰氏？”曰：“妾之夫為軍大將，督運糧而失舟，家資盡沒猶不足，又賣妾以償。”公愀然曰：“夫人用錢幾何得汝？”曰：“九十萬。”公呼其夫，令為夫婦如初，盡以錢賜之。 （選自北宋·邵伯溫《邵氏聞見錄》）
司馬光是王安石政治上一生的對手，在政治上幾乎事事與王安石作對，但在日常生活原則上兩人卻可說是惺惺相惜，司馬光也多次拒絕夫人為之買妾，曾有朋友向他借五十萬錢，說著不過是賣一個小婢的錢，而司馬光卻不高興的回答說，我連肉都不經常吃，哪有五十萬錢去買小婢？
王安石和司馬光在私德上是那個時代的另類，在當時看已經到了不近人情的程度，而大多數士大夫，如蘇軾，歐陽修等在這方面都是樂於享受姬妾成群的。
而婢女和妾哪裡來？當然是買賣。
如慶曆年間，名臣韓琦任職真定府，為了感謝某位門客的服務，花100貫買了一個婢女送給門客。這個事情的性質和蘇軾以小婢換馬差不多，同樣不見有人指責韓琦。
所以宋人花錢購買婢女或者賣出，送給別人，在當時都屬於正常行為，很少有人因此責怪他們。
宋朝初期實行的是《宋刑統》，其中的條文和唐代的《唐律疏議》沒什麼區別。也就是說，宋初對買賣奴婢的態度和唐朝是一樣的：奴婢的地位和牲畜一樣。
諸買奴婢、馬牛駝騾驢，已過價……立券之後，有舊病者三日內聽悔，無病欺者市如法。
宋代法律規定，奴婢買賣和牲口買賣一樣合法，不過必須立合同，交易完成以後三天內發現有病可以讓合同作廢。
但同時，《宋刑統》中也有規定：諸掠人，掠買人為奴婢者絞。這是怎麼回事呢？
因為在宋朝，買賣人口分成“合法”和“非法”兩種。買賣人口本身不是罪名，關鍵是買賣的人口從哪裡來。
合法的奴婢來源包括：國家將罪人的妻女貶為奴婢，或者自願賣身為奴婢。對於這種人口交易宋朝政府甚至可以在其中抽稅。
十月，豫令民鬻子依商稅法許貫佰而收其算————宋史劉豫傳
而非法的奴婢來源者包括拐賣，搶掠人口，對於這種非法途徑而來的奴婢，唐宋政府一直在法律上嚴禁。
諸掠人，掠買人為奴婢者絞——————宋刑統
但實際上奴婢制度的消亡是個很長的過程，目前從學術界的研究來看，法律上視同牲畜的奴婢，和僱傭奴婢，（當時叫人力和女使）在北宋是同時存在的。直到南宋後這種法律上和牲畜相同的賤口奴婢才慢慢減少。
僱傭而來的奴婢，被稱為人力和女使，一般以5年或者10年為期，在法律上他們是平民而非賤民，所以一般不會被轉賣或者虐待。而被士大夫們轉賣送人的，則多半是類同牲畜的賤口奴婢。
北宋的人口買賣是如此興盛，以至於當時人記載宋代汴京“京城中下之戶，不重生男，生女則愛護如捧璧擎珠”，為什麼重女輕男呢？因為可以“教以藝業，用備士大夫採拾娛侍”。
被父母賣掉的事蹟在宋朝很多，例如宋代的判案文書集合《明公書判清明集》就記載了一名女性的悲慘命運。
吳千二拐賣一名女子為妻，不久後玩膩了把她賣給翁七七之子，然後女子的生父找來把女兒奪回，而生父轉而把女兒賣給李三九。
上面是被父母所賣的。北宋時期，還可以看到大量平民被國家判罪成為奴婢，例如熙寧四年（1071年）戍衛西北重鎮慶州的軍卒，發動兵變，最後叛軍的家屬也連坐成為奴婢。
其老、疾、幼及婦女配京東、西，許人請為奴婢，餘配江南、兩浙、福建為奴。諸為奴婢者，男刺左手，女右手
宋代實行募兵制，一旦成為軍人，會提供宿舍給全家居住，這不僅是福利更是威懾：一旦軍人逃亡，家屬就會被罰為奴婢。所以這些犯官犯軍的家屬，就成為賤口奴婢的重要來源。
不過也要注意的是，宋代的法律也在不斷修改中，宋代初期實行和唐代一樣的《宋刑統》，到宋代中期實行新法律《天聖令》，逐漸開始提高奴婢的地位，例如開始准許奴婢與良人通婚。到南宋以後，逐漸沒有看到犯官家屬成為奴婢的記載了。
參考資料：
《宋代奴婢的生命權和社會地位》
《宋代人口買賣現象淺探》
《“主僕名分”與宋代奴婢的法律地位——唐宋變革時期階級結構研究之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