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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陽論語·第二十七篇】諸葛亮為什麼要廢黜劉禪?【沃土之文集】

摘要:句中的“自取”二字,乃是自己可以選擇處置辦法,即在最為嚴重的情況下,諸葛亮可以廢黜劉禪,選立劉備另外的兒子為君,而非他自己可以徑直取代後主劉禪。

引言

陳壽《三國志》卷三十五《諸葛亮傳》記載:先主於永安病篤,召亮於成都,屬以後事,謂亮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國,終定大事。若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亮涕泣曰:“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貞之節,繼之以死!”

常璩《華陽國志》卷六《劉先主志》也有對此事件的記載,“先主謂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國,終定大事。若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亮涕泣對曰:“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貞之節,繼之以死!”

將兩段史文進行比較,劉備與諸葛亮君臣二人的言語,在文字上完全相同。陳壽和常璩二人,具有以下共同特點:第一,學風極其嚴謹。第二,都出自蜀漢故地。陳壽四川南充市人,常璩四川崇州人。第三,陳壽撰寫《三國志》的西晉,和常璩撰寫《華陽國志》的東晉,依次與劉備和諸葛亮所在的蜀漢緊密銜接。

但是,對於這段史文之中最為關鍵的文句,即劉備遺囑所言的“如其不才,君可自取”八字,究竟其含義如何,後世則有不同的理解。筆者認為:句中的“自取”二字,乃是自己可以選擇處置辦法之意,即在最為嚴重的情況下,諸葛亮可以廢黜劉禪,選立劉備另外的兒子為君,而非他自己可以徑直取代後主劉禪。

一、“如其不才,君可自取”

對於劉備遺囑中的“如其不才,君可自取”一句,後世有不同的理解。一種理解是:如果劉禪不成器,諸葛亮可以自己取代劉禪當皇帝。持這種理解的代表性人物之一是羅貫中,《三國演義》第八十五回“劉先生遺詔託孤兒”中,將這段文字改造為:如嗣子可輔,則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為成都之主。

“自為成都之主”一句,含義極為清晰明白,就是要諸葛亮取代劉禪當蜀漢的皇帝。在《三國演義》中,凡是引用陳壽《三國志》的地方,如果原文比較明白易懂,一般都保持原文不變;但是遇到不太明白易懂之處,則會根據自己的理解加以改寫。羅貫中認為“君可自取”,含義比較隱晦,於是直接改為“自立為成都之主”。而“自立為成都之主”,就是上文所說的“可以自己取代劉禪當皇帝”。

由於《三國演義》的藝術魅力和廣泛傳播,於是這種詮釋也就在廣大的受眾當中流傳開來。現今出版的一些《三國志》的譯註本,對於“君可自取”一句,或者將其譯為“您可以自己取代他”,或者譯為“您就取而代之”,就是這種看法的延續。如果有人對此提出異議,還會受到人們的種種質難。

二、陳壽的“舉國託孤”

這種理解是否準確,非常值得商榷。陳壽將在《諸葛亮傳》中記述的上面所引一段史事,自己總結為簡練的四個字,即“舉國託孤”。 《禮記·深衣》說,“三十以下無父稱孤”,是指未滿三十歲而死去父親的人。劉備病逝時,劉禪虛歲十七,遠未到達三十而立之年,按照《禮記》的說法,完全可以稱為“孤”。

《論語·泰伯》:曾子曰:“可以託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臨大節而不可奪也———君子人與?君子人也!”這段文字的白話譯文是:曾子說:“可以把年幼的孤兒託付給他,也可以把國家的命脈寄託給他,而他在面臨需要體現節操的重大關頭,絕不會動搖變心———這是君子一類的人嗎?當然是君子一類的人呀!”

不難看出:作為孔子儒家思想嫡系傳人的曾子,在這裡衷心讚美的君子,不僅可以“託孤”,而且可以“託國”。“孤”和“國”這兩者都是最可寶貴和最可珍惜的,為何可以放心地對他“託孤”與“託國”?因為這樣的君子具備極其高尚的品格,他在面臨需要體現節操的重大關頭,絕不會動搖變心。也就是說,他重然諾,無私念,一旦受人之託,就必然會終人之事,至死不變。而“託孤”與“託國”,合起來正是“舉國託孤”四字,用白話來說,就是把整個國家和兒子都託付給諸葛亮。

可見陳壽在這裡採用“託孤”的措辭,不僅僅有語言上選擇用典的考慮,更為重要者,還有文化上進行比擬的深層次意圖。陳壽是要以此表明:劉備之所以要對諸葛亮“舉國託孤”,是因為他認定諸葛亮具有古代君子之風,蘊含了臨大節不可奪也的高尚品格。有了這樣的文化定位,下文的“心神無貳”等讚美性評價,就有了根本的依據,順理成章。

既然陳壽有意透過“舉國託孤”的總結,來顯示諸葛亮是面臨需要體現節操的重大關頭,絕不會動搖變心的君子,那麼他對“君可自取”一句含義的理解,就絕不可能是“你可以自己取代劉禪”。因為你把別人託付的孤兒都拋棄了,還把別人託付的國家篡奪了,還能算是面臨需要體現節操的重大關頭,絕不會動搖變心的高尚君子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三、康熙點評

後世帝王有一種看法認為,劉備之所以會在說了“舉國託孤”之後,又補上一句“你可以自己取代劉禪”,是玩弄譎詐的“帝王心術”,他本來就對諸葛亮心存猜疑,這樣說的目的,是要將諸葛亮逼到死角,使諸葛亮在輔佐劉禪上,不能不忠誠,不能不竭盡心力。

《御批通鑑輯覽》載清帝康熙的批語“三國人以譎詐相尚”,即是如此。但是,持這樣的看法者,對陳壽“心神無貳”的讚美性評語無法作出合理的解釋。而“心神無貳”,白話就是內心沒有任何另外的念頭。故意要激勵對方的忠誠和努力,顯然是有了另外的念頭,而且是對諸葛亮的忠誠和盡力有所懷疑了。至少在陳壽的心目中,這樣的看法是不能成立的。

如果陳壽自己真的洞悉到劉備是在玩弄“帝王心術”,他無論出自史家秉筆直書的優秀傳統,還是出自個人切身利害的考慮,都應當直接點明,而不必為之掩飾。因為他撰寫《三國志》時的西晉武帝之世,而司馬懿其人之所以能夠奠定西晉代魏的基業,正是充分利用了自己在魏文帝、魏明帝兩朝輔政大臣的權位,以及魏明帝死時繼位的嗣君曹芳年僅八歲的機遇,其野心才得以成功。從《三國志》的記載來看,就司馬懿而言,魏明帝臨終對他的一番“託孤”言行,同樣算得上是“心神無貳”的。

但是,同樣是“心神無貳”的“舉國託孤”,在蜀漢是社稷安穩,在曹魏卻是江山易主,誰是誰非,不言而喻。可見陳壽越是在這裡讚美劉備“舉國託孤”的“心神無貳”,就越是有隱射譏刺西晉所得天下來路不正的巨大風險。因此,在這樣嚴峻的背景下陳壽做出的評論,於情於理我們都不能懷疑其客觀性和正確性。至於康熙,對此史事發出譏評,很大程度出自現實的考慮,而非真正史家客觀評判,可以理解,但不足為憑。

參考文獻:

《華陽國志校注》

《史記》

《漢書》

《三國志》

《魏氏春秋》

《後漢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