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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做過很多關於陸長安的夢，然而大部分都記憶模糊，唯有最近的兩次夢境讓我記憶猶新。
一次是走在大街上，我看見陸長安就在馬路對面。明明是冬天，儘管天空掛著大大的太陽，但是我不得不穿著臃腫的棉衣對凜冽的風俯首稱臣；而馬路對面的陸長安卻穿著單薄的短袖，一臉蓬勃的朝氣之下讓我更顯得死氣沉沉。
不過當時我沒時間計較這些差距，我迫不及待地朝他揮著手，大聲地喊著他的名字，然而他卻沒有對我回過一次頭。
另外一次是我夢見陸長安打電話來告訴我，他在我家樓下等我，而我一直在屋裡磨磨蹭蹭遲遲不肯下樓。衣櫃的門大開著，床上堆滿了花花綠綠的衣服，我穿著睡衣焦急得快要哭出來了——我找不到那條被他誇過的裙子了。
後來，我看到那條裙子安然無恙地躺在衣櫃裡，不由從心底鬆了一口氣。隨即又發覺一切都是我多慮了，即便陸長安真的來找我，我也不可能穿得上那條多年以前的裙子。
這可能就是後遺症。三番五次地想起他；時時刻刻擔心會在街上偶遇他，所以一定要每天洗頭，以防萬一偶遇還可以保持一個，讓對方覺得“還不錯”的狀態——儘管這一切都不可能。
我從來沒有寫過陸長安的故事，但是這一次我決定把往事和盤托出。它拖了我那麼多年，它讓我不停地回頭看，讓我誤以為或許斗轉星移的某一刻，我能借著時光機回到我們成為同桌的那一天。
2
陸長安這個名字，我第一次看到是在班級的座位表格上。我得承認，那一瞬間我被這個名字紮紮實實驚豔到了，尤其是在一堆什麼超、國、健之間，它顯得格外別緻。
於是我不遺餘力地腦補了一下，擁有這個名字的人應該擁有的一張臉——英俊的，乾淨的，不羈的——女生果然是天生的戲精。
不過很快我就從臆想中回過神來，畢竟現實還是比較殘酷的，長得跟吳彥祖的同學是不常見的，但是頂著吳彥祖的名字，長了一張宋小寶的臉還是常有的——比如我初中的一位名叫王子的男同學。
然而新學期，我還是希望我能夠被善待，這位名叫陸長安的同桌不會是第二個王子同學。
但是很遺憾，陸長安一整天多沒有出現過。上課期間，班主任好幾次站在窗外衝著我身邊的空位看了看，然後懷著滿腔怒意走了。
直到晚自習的最後一節，陸長安終於出現了，並且引起了班級的一陣騷動。他是踩著晚自習結束的鈴聲出現的，遺憾的是他還沒來得及坐下來，就被尾隨其後的班主任喊了出去。
我坐在教室裡看著窗外低眉順眼的陸長安，心裡暗暗舒了一口氣，雖然沒有長成吳彥祖，但是總體來說還是好看的。不過，那時候的我並沒有感到，和陸長安同桌是件多麼值得歡欣鼓舞的事情，因為他每天跟我說話的內容言簡意賅——
“班主任來了嗎？”
“交作業了嗎？”
“試卷借我抄抄。”
“我睡會兒覺，班主任來了再喊我。”
“語文試卷讓我檢查檢查。”
陸長安讓我覺得我真實的身份，可能是陪他一起寒窗苦讀的小書童，還要站崗放哨的那種。
不過陸長安立刻推翻了我給自己的定位，“小書童哪能跟你比，你是我的左膀右臂，得力干將！昨天的數學給我看看，我來核對一下答案。”
3
然而，得力干將也有馬失前蹄的時候。
我不記得那是第幾次月考了，反正考試這種事情，對於高三學生來說早已是家常便飯。只是我的月考成績，出乎意料地跌出了年級前三。先是班主任找我談話，緊接著又是父母的狂轟濫炸，讓我的心態瀕臨崩潰。
晚自習的時候，我跑到學校的天台上，寂靜的校園燈火通明。這幾天接收到的各種言辭讓我很挫敗，於是撕心裂肺地哭了出來。
“撕心裂肺”這個詞是陸長安形容的，因為當時的他躲在角落裡抽菸。
陸長安說：“你這哭得真夠撕心裂肺的了，硬生生讓我點著的煙都抽不下去了。”
看到陸長安，我立刻憋住了，並且乾脆利落地抹乾淨了眼淚，“你還學會用‘撕心裂肺’了，看來我的作業沒白抄。”
陸長安浮誇地垮了臉，語氣裡帶著委屈，“不是說好相親相愛的嗎，你為什麼要傷害我？”
我懶得搭理他，想起來他今天沒去上晚自習，“不上自習在這裡幹嗎？”
他揚了揚手裡的煙，隨後又熄滅。
“除了吸菸，就沒幹點別的？”
陸長安看著我，扼腕嘆息，“我還沒來得及乾點別的，就被你嚇跑了。”
隨著陸長安的聲音落下來的還有一包糖，我接過來毫不客氣地撕開包裝扔進嘴裡一顆，“哎，橙子味兒的？不好吃，我喜歡吃荔枝味兒的。”
“這本來就不是給你的！”
我繼續嚼糖，“是給那個被嚇跑的姑娘的？到底是誰呀？”
“林菀。”
陸長安倒是出乎意料的坦誠，突如其來的勁爆訊息一掃我心裡落榜的陰霾，“陸長安你還是人嗎？你連棟樑都不放過。”
陸長安歪著頭看著我，完全沒計較我剛才罵了他，竟然還衝我微微一笑，“你現在的樣子比你收作業的樣子可愛多了。”
說完，他轉過臉去望著不遠處明亮的教室。夜風吹起他柔軟的頭髮，我隱約從風裡聞到他用的洗髮水的味道。
“姜鹿，做個好學生好玩嗎？”陸長安背對著我，語氣是難得一見的正經。
我嚼碎了最後一顆糖，橙子味真的太難吃了，“非常好玩。怎麼，你這是受刺激準備做個好學生了？可以可以，覺悟很高了，都能意識到以色侍君是不能長久的了。哦，對了，你的洗髮水聞起來好女人。”
陸長安扭過頭，那眼神分明是想把我碎屍萬段，“姜鹿，你給我閉嘴！考差了，戰鬥力還這麼強！”
我立刻閉嘴，把空袋子隨手塞進他外套的口袋裡，轉頭就走。任憑他在後面氣急敗壞地喊：“哎哎哎？你如果真的想知道做個好學生好不好玩，你現在最好趕緊滾去上自習去！你要給我無償補習。否則，我就把你的秘密公之於眾。”
我立刻停住腳，轉身惡狠狠地瞪著他，“陸長安，你忘恩負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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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要從陸長安借我的歷史作業開始說起。
當時我在一旁悠閒自在地看小說，陸長安在一旁奮筆疾書。過了一會兒，他用胳膊肘碰了碰我，我以為是我佔了他的位置，於是非常大度地往旁邊挪了挪，結果他不知疲倦地又碰了碰我。
我“啪”的一聲合上書，“你是不是想死？不知道我最討厭看書的時候被打擾嗎？”
陸長安淡定地說：“我只是想告訴你，你這道題答錯了。”
講真的，那一刻我的內心是鄙視的，像我這等天才級人物也能答錯——你這種學渣竟然敢質疑我的答案？我抱著這種心理若無其事地瞥了眼試卷，只一眼，下一秒我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回了試卷，並且揉成一團扔進了課桌裡。
我驚魂未定地問：“你……都看清楚了？”
陸長安非常真誠地點了點頭，“看得非常清楚。”
我頓時心如死灰，絞盡腦汁想著如何解釋，但是陸長安沒有給我這個機會。
“看不出來啊，你藏得還真是滴水不漏啊。”陸長安用筆桿很有節奏地敲著桌子，“你把人家的名字寫那麼多遍幹啥？你這都是從哪裡學來的巫術？是不是不好意思告白？
“沒事，看在你對我忠心耿耿的份兒上，我可以幫你探探實情。我跟路唐也算是有點交情的。”
我在腦海裡快速地整理出來陸長安話裡的重要資訊。一，還真有路唐這個人；二，陸長安竟然還認識路唐這個人。一瞬間，我簡直想要去橋頭擺攤算卦，生意絕對火爆。
我心裡如釋重負，伸手得意地摸了摸他的頭，“這些日子沒白疼你，不過這種事還是我親力親為的好。但是我現在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你要替我保密，明白嗎？”
陸長安打掉我的手，“滾蛋，別佔我便宜。不過我告訴你，別沒事跑去表白，男生對主動的女生沒什麼興趣。喜歡你的，不用你主動。”
“呦，陸公子這麼有經驗？”
“我比你更瞭解男生。”說完，陸長安又繼續抄作業去了。
這件事之後，我和陸長安的關係就有了質的飛躍。從此以後，我不僅僅要無條件給他抄作業，還要在他餓了渴了困了的時候無條件地替他跑腿，為他站崗。
如今，再加上林菀的影響，我還得給他無償補習。
5
原本我以為陸長安只是心血來潮，等過段時間他就會覺得無聊至極而放棄的。但是在他堅持一個月不遲到不早退不再抄作業，認真聽課積極回答的時候，就連班主任都快要喜極而泣了，問題少年終於迷途知返，開始用知識改變命運了。
我不由感慨，林菀肯定還不知道自己悄無聲息地拯救了一個問題少年。
我把那摞厚厚的筆記鄭重其事地放在陸長安的桌子上的時候，他正在背《滕王閣序》。
“夠勤奮的啊，現在都不去隔壁學校打籃球了。”
陸長安盯著書本沒抬頭，“怎麼了？想念你的情哥哥了？別急，等這次月考過去了，我就帶你一塊去。”
“滾吧你！”我後悔提起這一話茬了，於是趕緊拍了拍手邊的資料，“陸長安，為師只能幫你到這裡了。剩下的全看你造化了。”
陸長安看了一眼，故作浮誇地往後一仰，“這麼多！”
“你是嫌花錢多，還是嫌要複習的東西多？”
“都不是，我就是覺得你抱回來挺累的，那家影印店距離學校挺遠的。”
我從口袋摸出來一根棒棒糖，“我傻呀我，跑那麼遠幹啥？我就在門口的影印店。這不，剩餘的錢我用來犒勞犒勞自己，你不介意吧？”
陸長安咬牙切齒地說：“別攔著我，我要為那些未曾謀面，就離我而去的肉夾饃哀悼三分鐘。”
我一邊抽出歷史書，一邊平淡地告訴他，“林菀的理想大學是北大。”
陸長安消停了，更加發憤圖強，決定一定要重新整理他在成績單上的排名。
月考結束當天，我在學校門口看到了陸長安。他坐在腳踏車上，單腿撐著地面，看見我之後衝我招了招手。
我小跑著過去，“幹嗎？請客吃飯還是準備送我回家？”
陸長安卻笑著說，“過來，靠近點。”然後微微低下頭，“我換洗髮水了，你聞聞，好聞嗎？”
我看著眼前那顆毛茸茸的腦袋，有櫻花的香味，很好聞，原本想罵他的話瞬間煙消雲散，我笑出了聲。
陸長安抬起頭，“來，今天我親自送你回家。以表謝意。”
我毫不客氣地跳上他的腳踏車，“算你還有點良心。”
“姜鹿，你得減肥了！”
我照著他的腰掐了一把，“陸長安，你想死早點說！我讓你如願！”
陸長安哈哈大笑，聽起來心情很好。
晚風裹挾著他的氣息縈繞在我的鼻尖，可能是洗髮水的味道太好聞，以至於後來我對夏天的印象只剩下，櫻花的味道。
6
月考成績單終於出來了。
那張薄如蟬翼的成績單被陸長安倒扣在課桌上，他很緊張遲遲不敢翻開。
我把成績單往他面前推了推，“別緊張，一次小測驗而已。”
陸長安翻開那張成績單，我看到他眼睛裡暗了一下，臉色蒼白——他的名次雖然有所進步，但是跟他的努力不成正比。
我想安慰他，但是想了想還是選擇沉默。我覺得他不需要安慰，況且安慰本身並不具備任何意思——我絲毫沒有看輕他的努力，這種事誰經歷過誰知道。
當你竭盡全力去做一件事情的時候，你期待結果的心情是忐忑的，你害怕失敗本身，更害怕去面對那個失敗的自己。
我知道如果放在任何一部小說裡，陸長安作為主角應該是一雪前恥一鳴驚人，讓所有人刮目相看。但是，那些從天而降的榮耀，絕非是我等凡人輕而易舉就能夠得到的。
王冠那麼美，你得有個能夠支撐起來的好頸椎。
不過，有人比我更擅長“安慰”這件事——我的班主任，那個小個子的女人站在講臺上神采奕奕地誇獎了陸長安一番，並以他為榜樣告誡那些還未迷途知返的同學們，只要努力皆有可能。
而陸長安自始至終面無表情，置身事外。
我在天台上找到了陸長安，他的指間燃著一根菸。他看著我，語氣低沉，“原來當個好學生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麼聰明。”
場景十分熟悉，只是眼前的陸長安遠沒有那天的意氣風發。
我站到他旁邊，拿走他的煙扔到了一邊，“沒有一件事情是容易的，你也別指望一次惡補就能帶來意想不到的結果。大家都是普通人，你有180的身高，不代表就有180的智商。”
“姜鹿，聽你說句好聽的是不是特別難？”陸長安背靠著欄杆，“你一個學霸怎麼能懂得學渣的痛苦？”
“學霸也不是天生的。你見過凌晨兩點的天空嗎？那種黑是寂靜的，美得令人窒息。”
陸長安沒有說話，若有所思，直到上課鈴聲響起來。他站直了身體，“走吧，回去上課。”
我跟在他後面，“還以為你會從此一蹶不振，繼續渾渾噩噩。可以可以，這恢復能力一看就是我帶出來的人。”
“小短腿，你能不能走快點！”走在前面的陸長安放慢了速度。
接下里的日子，隨著大大小小的考試，陸長安的成績穩步上升。期末考試，他的排名終於躋身全校前一百名。為了慶祝這次小小的勝利，我們去了學校後面的燒烤攤上擼串。
我十分八卦，問他跟林菀的進展如何。
陸長安搖了搖頭，“你說得對，我不應該禍害棟樑。她的理想可是北大，我不去北大青鳥已經是萬幸了。你呢？最近我沒有去找路唐打球了，萬一他有了女朋友，你可別怪哥哥沒有幫你。哥哥現在以事業為重。”
我把肉串上的肥肉剃掉放進陸長安的碗裡，“來，多吃點！”
“你是怎麼認識路唐的？就連班裡的同學你都認不全，怎麼會認識外校的？”陸長安一臉好奇，“你倆以前不會是同學吧？”
我接過話茬就開始胡扯，“對，我倆小學同學。那個時候他長得又帥學習又好，一路上的全是重點。多虧了他，我才能長成今天的學霸。”
“那你怎麼沒去隔壁的學校？”
我一愣，想了想說：“學費太貴。”
“確實確實。”陸長安問，“你大學準備報哪？繼續追著你的情哥哥？”
“嗯，以我的成績，正常發揮的話，應該沒什麼問題。”
陸長安捏癟了手裡的空易拉罐，然後站起來，“走吧，帶你去放煙花。這學期多仰仗你的指點，明年高考考個不錯的大學還是沒問題的。”
我一聽來勁了，“還挺懂得知恩圖報的，乖徒弟，趕緊跪下給師父磕三個響頭。”
陸長安懶得搭理我，徑直走了。
再後來，高考就毫無懸念地來臨了。陸長安的成績可以說是非常不錯了，雖然不足以考進林菀所在的北大，但是考進北京其他的高校是絲毫沒有問題的。
“恭喜恭喜，徒弟。沒給師父丟臉。”一想到這可能是我和陸長安一起吃的最後一頓飯，入口的肉串頓時味同嚼蠟。
“多謝師父的栽培。”陸長安把瘦肉多的肉串放進我的碗裡，“你這麼愛吃肉，還只撿瘦肉吃，以後哪個男的能受得了你？”
我原本想說“那不如你當我男朋友”，但是想起那天晚上他說的“男生不會太喜歡主動的女生，喜歡你的男生不會等你主動”，就立刻改口：“沒有人受得了我，那我就養條狗。”
“哈哈哈哈，”陸長安仰頭大笑，“不愧是我師父，牛逼牛逼。”
“姜鹿。”
“幹嗎？”
“你打算報考哪所學校？”
“哈城。師範。”
以我對陸長安的瞭解，我覺得接下來他肯定會說我是去禍害祖國花朵的，卻沒想到他一本正經地說，“你很適合當個教師。以後有空，我去蹭課去。”
“姜鹿，我整個高中最開心的事就是認識了你。”
這是陸長安那天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我當時笑著接納了他對我的褒獎，卻忘記告訴他，他在我的高中生涯裡，是日月星辰般的存在。
我去了北方那個一到冬天就會零下二三十度的城市，而陸長安竟然放棄了追隨林菀，去了南方的一所學校學了建築。
大學的課程非常輕鬆，空出來的很多時間我都泡在圖書館了。因為逢考必過，宿舍的同學稱我為“考神”。這讓我想起來高中，陸長安嫌棄我無聊無趣會經常說我，“你除了考試還會什麼？”
現在想想，他說得很對。我現在還是除了看書考試，什麼都不會，生活毫無波瀾。
相比之下，陸長安的大學生活就豐富多了，他在電話裡說：“姜鹿，我發現班主任有些話說得挺對的，越是好的大學，女生就越好看。南方的妹子真是溫婉可人，面板嫩得能掐出來水，正中我的萌點。”
我非常鄙視地皺了皺眉，雖然他看不見，“陸長安，這才大二，你就變得這麼油膩了，嘖嘖嘖。”
“我現在可是校草級別的，你竟然說我油膩，是不是覬覦我的美色？”陸長安說，“你怎麼還沒有談戀愛，還沒有把路唐拿下來呢？”
“我換目標了。”沒想到陸長安記性這麼好，我趕緊胡謅個理由搪塞過去。
電話那頭的陸長安笑得很欠扁，“很好很好，懂得拿不下來的就換個目標。不過，以我對師範學院的瞭解，你大學是別想脫單了。”
“你要是沒事，我就掛了。”
“別別別，我有事。”
“有屁快放。”
“姜妹，你不愛我了。你都忘記下週是我生日了。”陸長安故作委屈地拖長了聲音。
我沒忘，但是我也不想讓他太得意，“你信不信我一拳打死你。”
“你果然在外面有狗了，現在對我這麼粗魯了。”
我聽見陸長安那頭有人喊他，“好了，不跟你扯了，我去打球了。下週等你，你一定要來。”
我肯定要去的，當然不是簡單地給他慶生，我還要趁著他被別的姑娘擄走之前拿下他。
以宿舍同學的分析，陸長安的種種行徑都表明他很有可能喜歡我——這一回，我再也不信他說的“喜歡你的男生會主動”之類的鬼話了，等到他主動估計我早就人老珠黃了。
至於告白失敗不能做朋友了怎麼辦，滾一邊去吧，誰缺他這個朋友，我缺的是他這個男朋友啊。
——我就是這麼為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設，就等著他生日到來的那一天。
我覺得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著，最壞的結果不過是被拒絕，但是我萬萬沒想到，我根本沒機會去他的生日聚會。
9
2016年的一月份，我回了趟故鄉參加堂哥的婚禮。這是我在2013年離開之後，第一次回來。
婚宴結束後，我虛脫般地坐在沙發上拿出手機刷知乎。首頁推薦上的一個問題引起了我的注意——哪一刻讓你覺得世界很大？
我點開了那個回答，答主的ID很熟悉。
“高中的時候喜歡我的同桌，是個學霸，成績賊溜的那種。我那時候不學無術，天天就知道跟她借作業抄。有一次，她的成績跌出了年級前三，我心裡賊愧疚。
“估計是我平時影響她學習了，於是就想著我也得好好學習，不能耽誤人家。年少幼稚，騙她說是為了追上別的姑娘才努力學習的。後來在她的試卷上看到別的男生的名字，才知道她竟然暗戀著外校的一個學霸。
“我騙她說以後幫她追那個男生，其實在知道這個噩耗之後，我再也沒有找過那個男生打球。承蒙學霸的照顧，後來我考了個還不錯的大學，但是跟她的成績還是有很大一段距離的，我就尋思著還得好好學習，以後才能理直氣壯地讓她跟我走。
“知道她沒有跟那個暗戀物件在一起，我高興了好久，還打算藉著生日的機會跟她告白的。結果，那天她沒來，後來我去她的學校，才知道她退學了。從那之後，我再也沒有找到她，我去過她的家裡，早已經是人去樓空。
“我問過很多同學，沒人知道她的下落，就是在那一刻，我才知道這個世界真的很大很大，大到我一不留神就徹底弄丟了她。”
下面的回覆很熱情——
“你這是仰慕人家的才華，完全是抄出來的感情啊。”
“頂上去，讓她看到。大兄弟，只能幫你到這裡了。”
“年輕的時候就是幼稚啊，心裡明明喜歡對方，還偏偏用各種理由來掩蓋。”
那個ID是“姜鹿的小徒弟”，我看得淚如雨下。
得知男神心儀別人我放棄表白，分開多年後我才知那個人是我。
往事歷歷在目，我想起來那個每次把瘦肉多的肉串留給我的陸長安，那個每次遞給我的糖都是荔枝味的陸長安，那個後來一直用櫻花味道的洗髮水的陸長安……
我想告訴他，我回來我們的故鄉了。我想去找他，我想告訴他當初我寫的那個“路唐”不是他認識的那個路唐，而是因為——“路”是他姓氏的同音字，而“唐”是因為唐朝的都城是長安。
可是我不能。
10
當年的我並不是故意失蹤，我出了車禍，就在給陸長安買完生日禮物的路上。
雖然命還在，但是我的右臉從額頭到下巴有一道長長的傷疤，是被車窗玻璃劃開的，就連我的右眼也沒能倖免。
後來出院之後，我媽媽日夜不離地陪著我，生怕我想不開自殺了。我爸爸幫我辦了退學手續，我看著那張退學申請書上的學校印章，心裡想的竟然是，以後陸長安沒機會來蹭課了。
那段煉獄般的日子裡我沒和任何人聯絡過，我住在一間黑漆漆的房間裡，白天不敢拉開窗簾，夜晚不敢開燈，不敢看任何一面會反光的平面鏡——我沒有勇氣去面對鏡子裡那張支離破碎的臉，和那一隻黯淡無光的眼。
其實，在我出院後，在家休養的那段日子裡，我曾經遇到過一次陸長安，就在超市的扶梯上，我上，他下。當時是冬天，我穿的高領毛衣遮住了半張臉，還戴著一個很大的墨鏡。他在我的右手邊，穿著一件軍綠色的羽絨服，英俊挺拔。
那一刻，他的名字如鯁在喉，可是我開不了口。
猶如此刻，我看著那個熟悉的ID卻不敢問他的聯絡方式。
尾聲
我到底是沒勇氣聯絡陸長安。
當飛機飛上高空的時候，我有種前所未有的輕鬆。我從揹包裡拿出來一張照片，這是除了畢業照之外的，我和陸長安唯一的一張合影。
拍照的那家攝影店是新開張的，那天我本來打死不去的，後來陸長安答應請我吃一個月的肉夾饃我才勉強同意的。
照片裡的女孩笑靨如花，男孩英俊挺拔，猶如時光的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