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兩天，婆婆給小桐打電話，說她要趕集買年貨，問小桐過年想吃什麼菜。
“媽，買點大蝦還有蝦仁，還要魷魚，再買點牛肉羊肉，對了，排骨，排骨一定要多買點，我和馮浩都愛吃！”小桐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末了又加了一句：“剩下的您愛買啥就買啥吧！”
“好好，媽記下了。”婆婆樂呵呵地掛了電話。
馮浩在旁邊皺眉頭：“小桐，你怎麼讓媽買這麼多啊？這得花不少錢呢。”
小桐撇嘴：“怎麼了？你心疼了？你媽還沒說啥呢。”
馮浩沒說話，他就是這個性格，話總喜歡說一半，大部分都悶在心裡了。
小桐跟他性格完全相反，大大咧咧的。
當初馮浩跟家裡說處了物件時，他爸媽一聽小桐是城裡人，又看了小桐的照片後，都有點擔心，就怕人家來家看了之後相不中。
他們是農村人，條件還不太好。
馮浩卻說：“小桐性格挺開朗的，不會介意咱家的條件的。”
結果領家來之後，一頓飯下來，公婆都挺喜歡小桐的。
這個未來的兒媳婦第一次來就沒見外，在飯桌上吃得可開心了，話也多，倒顯得自家兒子沒幾句話，像個外人。
過後老兩口對兒子說：“小桐這姑娘挺好，挺單純的。”
兩人後來結了婚，房子是他們倆自己的錢貸款買的，婆家給了彩禮和三金，孃家也給了錢，兩人用這錢婚後又買了輛車。
第二年，小桐就生了兒子，可把公婆高興壞了。
算來今年是小兩口第二次回去過年，去年過年時，小桐說婆婆年貨買得太少了，沒吃好。
所以今天婆婆特意打來電話問想吃什麼。
當然了，小桐也買了不少東西帶回去，除了吃的外，還特意給公婆各買了一件羊絨衫。
除夕那天，小兩口開著車，抱著孩子回去了。
公婆一看兒子兒媳帶那麼吃的東西，直心疼：“哎呀，我們也買了不少呢，你們不應該再買了，浪費錢啊。”
馮浩說：“都是小桐的主意。”
小桐說：“吃到肚子裡就不浪費，再說了，這些都是你在農村買不到的，我不買來，你們能吃得著嗎？哈哈哈。”
她總是一副開開心心的樣子。
然後又拿出兩個袋子：“爸媽，這裡還有給你們的禮物呢！”
“還有禮物啊？這是啥啊？”公婆問。
“羊絨衫！你們一人一件！”小桐得意地說，“穿著又柔軟又暖和，可好了！”
老兩口看著兒媳把羊絨衫拿出來，那樣子看著就高檔，他們都不敢伸手接。
幹了一輩子農活，手上粗糙得很，怕給摸壞了。
“爸，媽，接著呀！”小桐往他們手裡塞。
公婆不得不接著了，小心翼翼地。
公公輕輕摸了下衣衫：“這傢伙，太軟和了，真好啊，這輩子都沒穿過這麼好的衣衫。”
婆婆小心地問：“很貴吧？”
小桐笑著說：“不貴，有折扣，一件才880。”
“啊？”老兩口吃了一驚，“這還不貴啊？媽耶，這不行，這玩意太貴了，哪是我們農村人穿的，趕快拿回去退了吧。”
“退啥呀，不給退的！”小桐說。
“那就留著你們倆穿吧，我們平時哪兒也不去，這麼好的衣衫穿著白瞎了，你們上班，應該穿點好的。”婆婆說啥也不想要了。
“爸，媽，你們就穿吧！就是專門給你們買的，我倆都有。”馮浩說。
“就是呀，爸媽，你們得適應一下新時代了，一件羊絨衫880算不得貴。”小桐說著拿過自己紅色的羽絨服，問道：“你們猜猜我這件衣服花了多少錢？”
公婆你看我，我看你。
公公說：“這我可不敢猜。”
婆婆說：“你這衣服我看顏色怪好的，最少得5、600吧？”
這還是婆婆有意往高裡猜呢，要她看，小桐這件衣服大集上也有類似的，就100一件。
可小桐馬上就哈哈大笑了：“5、600？那八成只夠買倆袖子！我這衣服1800！”
“啊？”老兩口太驚訝了，“1800？就一件衣服？媽耶，這不是要人命嗎？”
這麼一會兒功夫，公婆都說兩個“媽耶”了，小桐更是笑得不行了，在她看來，公婆淳樸得太可愛了。
團圓飯都是婆婆一個人做的，實在忙不過就喊兒子幫忙，小桐過去看看，她總把她給趕回屋去。
說農村的土灶大鍋油煙大，別把小桐身上燻出味來。
小桐就回裡屋吃瓜子，看電視。
吃飯前，婆婆給孫子500塊壓歲錢，婆婆沒有用紅包包著，就是直接給的現金。
500塊在小桐眼裡，確實挺少的，但就公婆的條件來看，她覺得完全可以了。
再說她也不在乎公婆能給多少錢，是個意思就行了。
所以她也沒怎麼推辭就收下了。
可不知為啥，她收的時候老公在桌子底下踢她的腳。
“你踢我幹嘛？”小桐問。
“啊，不小心踢到的。”馮浩看老婆體會不到自己的意思，當著爸媽面，只好撒了個謊。
晚上小桐把孩子哄睡了，自己就去院子裡看煙花了，農村挺好，夜晚能看見星星，過年家家都掛著大紅燈籠，比起城市來，另有一番景色。
“小桐？”沒一會兒馮浩也出來了，叫了她一聲。
“幹嘛？”小桐問。
“吃飯的時候我踢你腳，你真不明白是啥意思嗎？”馮浩問。
“你不是說不心踢的嗎？”小桐答。
馮浩：“不是不小心，是提醒你，別收媽給的紅包！”
小桐這才明白老公的意思，“那你幹嘛不直接說，踢我我怎麼知道你什麼意思？再說了，為啥不能收？那是媽給孩子的壓歲錢！”
“讓你別收就別收了，爸媽攢錢不容易。”馮浩說。
“就500塊！一年就一回！還是孩子第一個年，你還說不容易？”小桐真是難以理解，“馮浩，你也太小心眼兒了吧？我都沒嫌少呢，你還替你爸媽捨不得了？”
馮浩也不願意多說，“反正這幾天你先拿著，等初四咱們走的時候，你還給媽吧。”。
“我才不呢！幹嘛聽你的！”小桐說完就進屋了。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小桐睡醒起來後，婆婆已經在外屋灶房做飯了。
突然之間小桐發現一件事，婆婆穿的是那件紫色的衣服！
這件衣服，她可真是太眼熟了。
她第一次來馮浩家，婆婆就穿的這件衣服，兩家人第一次見面吃飯，婆婆穿的也是這件衣服，甚至她和馮浩結婚，婆婆大衣裡面，穿的還是這件衣服。
這件衣服啥來歷？重要的時候婆婆總少不了穿它？
小桐真是奇怪！
大過年的，按照風俗大人孩子都穿新衣服，小桐不但給自己買了一身，給不到一週歲的兒子也買了一身。
可是婆婆這都初一了，怎麼還穿著這件舊衣服呢？
“媽，你怎麼沒穿新衣服呢？”小桐問。
“啊，這件挺好的。”婆婆笑著回答，然後就讓小桐回裡屋了，外屋太冷。
馮浩在看電視，公公在抱著孫子玩。
小桐問公公：“爸，我媽怎麼大過年的還穿那件紫色的舊衣服啊？”
公公笑道：“舊衣服？呵呵，你覺得是舊衣服，可你媽她可把那件衣服當成寶了，不到重要場合是不會穿的，你平時來看她穿過嗎？”
小桐想了想：“還真沒看見過。”
“是啊，她平時可捨不得穿，都是放在大衣櫃裡的。”公公說道。
這件衣服，小桐並沒覺得哪裡出彩，搞不懂婆婆到底看重哪一點，這麼重視。
而且款式還那麼老。
“爸，我媽那件衣服啥時候買的？”小桐問。
公公想了想：“嗯，大概最少也有十幾年了吧，我記得是花了35塊錢，還是我勸她買下的呢。”
“什麼？”小桐太詫異了：“35塊錢的一件衣服，都穿了十幾年了？還不扔？還當寶？”
小桐的驚訝被馮浩聽見了，他說了句：“爸，別說那麼多了。”
公公這才意識到什麼：“呵呵，不說了，一會兒準備吃早飯吧。”
“馮浩，這是怎麼回事呀？媽對這件衣服有特殊感情嗎？還是她真的再沒有好衣服可穿了？”小桐繼續問馮浩。
這件事對她來說實在太意外了，她孃家也是城裡普通人家，但她媽媽的衣服一年總要買些新的，淘汰下來的都遠遠比婆婆這件好太多了！
馮浩卻有點吱吱唔唔：“也不是，應該是，媽很喜歡這件吧。”
小桐瞭解馮浩，他在說謊的時候，就會吱吱唔唔。
小桐乾脆自己去看，她從炕上下來，開啟婆婆的大衣櫃。
裡面僅有幾件衣服，都是小桐熟悉的，都是很舊的。
除此之外，就是公公的幾件衣服，還有一些被褥。
她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都沒找到婆婆有什麼好一點的衣服，不但如此，她還無意中看到一包令她十分震驚的東西。
那是一大包襪子，全是舊的，而且，全是她自己的！
她想起來了，有一次公婆去她家看孩子，臨走時，自己在家帶孩子，讓老公送公婆走，並讓老公順手把自己收拾出來的一大包舊襪子和一袋垃圾丟掉。
可是，這些舊襪子此刻，怎麼會出現在婆婆的衣櫃裡？
這時正好公婆往屋裡端飯菜了。
“小桐，你在找啥？”婆婆問。
“媽，這是怎麼回事啊？”小桐拿著那包舊襪子問。
婆婆不好意思了：“我看這些襪子也沒破，扔了怪可惜的，我就拿回來穿了。”
“媽，你幹嘛要這樣呢？衣服也沒幾件，襪子還要撿我穿舊的穿，你缺啥跟我說，我可以給你買新的呀。”小桐心裡有點難過。
婆婆幹什麼要這麼過日子呢？
婆婆說：“不用買，你們有錢給孩子存起來吧。”
“行了，小桐，吃飯吧。”馮浩來勸她。
“吃什麼？咱倆一家三口都穿新衣服，可是爸媽卻過這樣的日子，你心裡好受嗎？”小桐對馮浩說，“他們可是你親父母，你都不心疼嗎？”
小桐是個直性子，說完這些話，就拿著那包襪子，去外屋往灶堂裡塞，要全都燒了不可。
“哎呀，小桐啊，這可不使不得啊，太可惜了。”婆婆心疼地去攔她，可小桐已經把襪子全都塞進去了，雖然裡面火已經滅了，但襪子上全都沾滿了灰，而且很多都被燙破了。
“小桐，你胡鬧什麼？”馮浩過來拉小桐，“大年初一你不好好吃飯，幹什麼要燒襪子，讓媽著急！”
“馮浩我問你，你們家到底是不是很窮？”小桐問。
沒想到她會突然問這麼一句，馮浩和父母都愣了。
“你到是說話呀！”小桐追問：“如果不是，為什麼媽連一件35塊錢的衣服都要穿十幾年？為什麼還要撿我的舊襪子穿？”
婆婆勸她：“小桐，媽不窮，就是節省習慣了。”
“媽，還是告訴她吧！”馮浩突然說。
然後馮浩就說了實話，原來他們家在他上大學時借了一筆錢，還沒等還上呢，馮浩爸就生病了，治病又借了好幾萬，後來馮浩結婚，又借了些錢，這些欠款老兩口不讓兒子告訴小桐。
怕小桐嫌棄他們家有外債，不願意嫁了，他們老兩口這兩年節衣縮食也還了一些，但還有12萬沒還上呢。
小桐聽完了這些，臉色很是難看。
怪不得年前她讓婆婆買那些東西時，馮浩抱怨說要花很多錢。
怪不得馮浩不讓自己收婆婆給孩子的500塊錢紅包！
婆婆有點擔心了：“小桐，你放心，這些錢一分也不用你們還，我們老兩口慢慢都能還上的。”
公公也說：“對對，一點也不會拖累你們的。”
小桐哭了。
一邊哭一邊捶馮浩，怨他為什麼不早點跟她說實話！
馮浩說：“是怕你有想法啊，所以，才善意的隱瞞了你。”
小桐生氣地說：“你還不瞭解我嗎？我要是嫌貧愛富的話當初就不跟你談戀愛了！咱們倆在城裡過著美滿的日子，你就忍心讓你爸媽過這樣堅苦的生活？你怎麼不想著幫他們還錢？”
馮浩說：“咱家的錢都是你拿著，我哪有什麼錢幫爸媽還啊？”
“那你長嘴是幹嘛的？不會跟我說明白嗎？如果你說了，我不同意，那是我的問題，可你連說都不說，那就是你的錯誤！你大錯特錯了！”小桐氣憤地說。
“每次來，媽都給我做好吃的，臨走還給我拿雞蛋，青菜，還有豬肉，我一直以為他們生活得很好呢，原來這些都只是額外對我的好，他們自己，連雙新襪子都不捨得買！”小桐說著說著又哭上了。
還哭得很大聲，她即可憐婆婆，又生老公的氣。
“哎呀，小桐，你別哭呀，這些襪子媽不要了，你全都燒掉吧，這件衣服媽也不穿了，你也燒掉吧。”婆婆急得不知怎麼辦好，趕緊把紫色外衣脫下來，讓小桐燒。
小桐卻哭得更厲害了。
這個傻婆婆呀，真讓人心疼！
後來孩子也哭了，小桐這才收住了哭聲，去哄孩子去了。
不過吃過早飯，她就讓公婆穿上她買的羊絨衫，她堅決不許他們再捨不得了。
公婆怕小桐再著急，也都聽話地穿上了。
這麼好的衣服，他們雖然捨不得，但穿著真是舒服啊，老兩口覺得挺幸福的。
初四那天，小兩口吃了早飯，就準備回孃家了。
馮浩悄悄提醒小桐，讓她把那500塊壓歲錢還給老媽，但小桐根本沒理他，也沒還！
馮浩也沒敢說什麼，開車帶著老婆孩子出發了。
開到縣裡的時候，小桐突然指揮老公，讓他開去一處自動取款機。
“你要幹嘛？”馮浩問，“500塊錢你還要存上？”
小桐打了他一拳：“你這個小心眼兒，我真是懶得跟你說，我是要給你爸媽取點錢！”
小桐下車取了5000塊錢，又讓老公把車開回公婆家。
“不回你媽家了嗎？”馮浩問。
“把錢給你爸媽送去，再回我爸媽家，頂多耽誤兩個小時，沒事。”小桐說。
馮浩沒想到老婆還有這份孝心，挺高興的，又開車回去了。
公婆一見挺意外：“你倆咋又回來了？落下啥東西了？”
小桐把5000塊往婆婆手裡一塞：“媽，這錢給你，你別還債，就用它來跟我爸好好改善生活，買新衣服，買好吃的，不許捨不得，花沒了我再給！”
“這麼多錢啊？我們哪能亂花呢，你還是給孩子存上吧。”婆婆不要。
公公也不讓要。
小桐急了：“老人的日子還沒過好呢，我們要是隻想著孩子，那還是不是人了？你們必須穿好吃好，要不人家以為你的兒子兒媳很不孝順，都不管你們呢。”
馮浩說：“是呀，爸媽，你們就聽小桐的吧。”
小桐懟他：“你別裝好人，就怨你不早點說，我這兩年浪費了多少錢啊，你早點說，我們幫忙一起還，爸媽也不至於苦成這樣子。”
馮浩不好意思了。
小桐又對公婆說：“這5000你們放心花，我跟馮浩工資都挺多的，以後我省著點，用不了兩三年保證能還上那12萬，以後咱們心裡就踏實了。”
公公真感動，“小桐，你真是個善良的好孩子，我們馮家娶了你真是太有福了！”
婆婆說：“小桐，那以後不是要委屈你了嗎。”
小桐說：“我才27歲，只不過兩三年的時間省著點花，這能有多大委屈？再說了，我的好衣服、好鞋子很多呢，就算三年不買新的，我照樣是時髦漂亮的。”
老兩口聽著兒媳這些話被感動得熱淚盈眶。
他們活這麼大年紀，遇到過很多不順心不如意的事，但那些事他們都能咬牙挺過來，一滴眼淚也不掉，可今天，卻被兒媳小桐感動得流淚了。
但這是幸福和開心的淚水啊！
去往孃家的路上，小桐跟老公談心：“這件事明面上是你爸媽把難處自己扛了，可實際上，是你這個當兒子當老公的沒處理好。你是我和你爸媽之間的橋樑，咱倆從認識到現在，也有五年時間了，我是啥人你應該知道，我這個人不挑理，你爸媽也淳樸，我們的關係一直不錯。你就應該早點把這事跟我說，否則我一直矇在鼓裡，你又悶著不說，我們的日子倒是過得好了，可你爸媽呢，卻一直省吃儉用地生活著，而且，光靠他們倆的話，我估計再有五年也不一定還得完，那就是說，最少讓你爸媽再過5年的苦日子，他們當年生你就晚，現在也都60多了，再過五年，就是奔70歲的老人了，你想想，這麼大年紀的老人，卻沒過過好日子，以後當他們不在了的時候，你回想起來不後悔嗎？不自責嗎？就算為了讓自己以後心裡好過點，現在在我們能力的範圍內也要儘量讓老人過好！你說對不對？”
小桐這一番長談，徹底感染了馮浩的心。
他覺得小桐說得太對了，自己這個有事不愛直說，總是悶著的性格，有時候確實很耽誤事，以前他覺得小桐的性格有點太直了，說話辦事直來直去有點傻，但現在看，若不是小桐的直脾氣，他爸媽今天能感動得落淚嗎？
馮浩說：“你說得都對，以後咱家裡的事都由你做主！”
馬路兩旁張燈結綵，地上有沒來得及清理的鞭炮煙花屑。
天氣晴朗，車裡溫暖，孩子在小桐懷裡睡著，馮浩覺得他爸媽說得對，他能娶到小桐真是太有福了。
有這樣的好老婆、好兒媳，日子不幸福才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