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萬曆年間，漳州有個布商叫劉成章，娶妻馮氏，生有一子，取名劉豐。一家三口，本來生活得其樂融融，但在劉豐六歲那年，不幸發生了：劉成章出外經商時，不慎染上風寒，得病死了。從此，劉豐成了一個沒爹疼的孩子。由於劉成章父母早亡，其妹妹劉君又遠嫁蘇州那邊去了，於是劉家的所有財產，就全部由馮氏繼承了。馮氏年輕氣盛，耐不住寂寞，沒要到半年時間，就跟本村光棍謝長河搞在了一起。

謝長河是個屠戶，賣肉為生，身材威猛結實，很得馮氏喜歡。她把這廝招到劉家大院，名正言順地讓他做了上門姑爺。從此，謝長河吃住在劉家大院裡，那日子好不逍遙快活。這廝喜歡喝酒，一喝醉了就喜歡罵人。由於劉豐不是他親生兒子，他看著就礙眼，於是每次喝醉了，他都要藉機將這小子臭罵一頓。

馮氏生性懶惰，劉成章在世時，她就從不做家務。家中以前本來還請了傭人做飯洗衣的，但謝長河來了之後，他為了替馮氏省錢，就把傭人辭退了，至於做飯洗衣這種家務活，就落在了年僅六歲的劉豐身上。劉豐稍有不從，謝長河不僅會罵他，還要打他。迫不得已，這個幼小的孩子，過早地挑起了家庭的重擔。謝長河每次打罵劉豐的時候，馮氏就站在旁邊，這個心腸狠毒的女人，不但不護著自己兒子，還幫著謝長河一起打罵人。

一年後，馮氏為謝長河生下一個兒子。謝長河更是容不下劉豐，不僅天天罵他，還找各種理由抽他，每次抽了他，還讓他跪在地上不準吃飯。劉豐為了不捱餓，有好幾次做飯時，就偷偷先吃了。這事兒被謝長河發現後，他不僅捱了毒打，還被逼著吃了半桶豬食。

這些事情，馮氏都看在眼裡，但因為有了小兒子，她也覺得這個劉豐是多餘的，於是更不顧他的死活，任憑謝長河怎麼折磨辱罵他，她都不聞不問。鄰居們常常看到劉豐被謝長河打得遍體鱗傷，他們都看不下去了，便勸馮氏，說說謝長河，讓他不要虐待孩子。馮氏答應得爽快，可回到家後，她不但不勸謝長河，還幫著他一起抽打劉豐。劉豐好幾次被謝長河用棍子打得昏死，還好他命長，才僥倖活了下來。

如此地過了四年豬狗不如的生活後，劉豐漸漸長大，有了自己的思想。這時候鄰居福伯拿出省吃儉用攢下來的一兩銀子，偷偷塞給劉豐道，“小豐啊，‘此地不留人，自由人留處’，既然你繼父和親生母親都容不下你，你又何必再待在這裡呢？乾脆你離開此地，去外面謀生，說不定還有個出路勒！”

劉豐想起父親還有個親妹妹在蘇州那邊，便拿了銀子，拜謝了福伯，隻身前往蘇州去了。一路上，他風餐露宿，曉行夜歇，終於在一個月之後，到達了蘇州。這個時候，福伯給他的那一兩銀子，早已用完，還好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好心人士，他們不是給他送吃的，就是給他送衣穿。這多少讓劉豐感到人間還有些真情所在。

然而，不幸的是，當劉豐找到姑姑家時，姑父很是難過的告訴他，“你姑姑半年之前就得病死了，孩子，你晚來一步了啊！”姑父為了讓劉豐相信他沒有騙他，還將他帶到了劉君的墓前。

劉豐見那墳頭上已經長滿了青草，墳前還豎了一塊墓碑，上書“愛妻趙劉氏之墓”，心中不禁悲痛不已，跪地就拜道，“姑姑——你怎麼跟我爹爹一樣，這麼早就離開我了啊，我現在再也沒有親人了。嗚嗚——”

“孩子，你姑姑沒了，還有我啊，以後我就是你的親人。”姑父趙康，表示要收留劉豐。劉豐跟著他回家住了一晚才發現，這個趙康已經娶了兩房小妾，給他生了一兒一女。擔心過去的悲劇再次上演，到了第二日一早，劉豐便不辭而別。想想自己一個人在蘇州這邊人生地不熟的，他還是覺得回到漳州妥當。雖然身上已無分文，但他覺得可以透過沿路乞討的方式苟活下來，最終回到漳州。

在出發前，劉豐再次來到姑姑劉君的墓前祭掃。他知道，這是他最後一次來到這裡，以後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就在他跪倒在地，磕頭祭拜時，樹林裡忽然躥出兩個濃眉大眼的漢子，二話不說就來搜他的身。不用說，這兩個傢伙，都是綠林人士，如此行為，主要是要搜劉豐身上有沒有銀子的。

結果那二人摸了半天，也沒摸出一文錢來。其中一個漢子不由得十分惱怒，揮手就給了劉豐一巴掌道，“你個窮光蛋，怎麼連一文錢都沒有？”

劉豐見二人長得兇惡，卻一點兒也不感到害怕，畢竟他都是死過好多次的人了，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死活，便冷聲笑道，“我如果有一文錢，那還叫窮光蛋嗎？”

“你出來怎麼不帶錢啊？你個小兔崽子，怎麼會跪在這座墳前？”另一個漢子指了指姑姑劉君的墳，很是詫異地問道。劉豐直言不諱道，“這是我姑姑的墳，我來拜拜她，有何不可？”

二人聽了這話，忽然臉色一變，竟向他行了個禮道，“小官人，剛才對不住了，還希望您能原諒我們。”說罷，二人竟齊齊朝劉豐跪了下來。劉豐不解其意，二人又對他做了個請的姿勢，要請他跟他們一起上山。劉豐雖然讀過什麼書，但似乎已經明白過來：這二人是要他上山與他們為伍。這時他就想到，自己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又沒有什麼事可做，既然遇到了這種趣事，何不跟他們上山去看看熱鬧，萬一有什麼新鮮事或是值得期待的事發生呢？

於是劉豐就跟著二人上了一座叫“牛頭山”的山寨裡。寨子裡竟有二三十號人，男女都有，他們雖然都是綠林人士，言談舉止卻十分友好。劉豐後來一打聽，才得知這些人也是受苦受難之人，因為走投無路了，才跑到山上來的。劉豐被兩個漢子請到一個叫“聚義廳”的大廳裡後，二人便急急而去了。不久，一個身披黃色披風，頭扎馬尾，腰挎長劍的年輕女子匆匆而來。劉豐見她長得跟自己的父親竟有幾分神似，心中還有些詫異。這時，女子已經喜極而泣道，“你是豐兒嗎？我是你姑姑啊！”

什麼？她竟然是自己的姑姑劉君？可是，她不是已經病死了嗎？從未感到害怕的劉豐忽然打了個哆嗦問，“你，你是人還是傀？”那女子莞爾一笑，猛地拉起劉豐一手道，“我的手有溫度嗎？你覺得我是人還是傀呢？”

“有，有溫度！可是姑父不是說你死了嗎？我還親眼看到你的墳墓了！”劉豐表示了不解。這時，劉君道出了詳情：原來那個趙康娶了兩房小妾後，就冷落了她，她一氣之下喝了毒藥尋了短見。聽及此，劉豐才得知姑父趙康騙了自己。不過，劉豐還有些不解的是，“既然你喝了毒藥，又被埋進了墳墓裡，怎麼又活過來了？怎麼又到了這裡？”

“那是因為我買到假毒藥了，並沒有把我毒死，只是把我毒昏了一天一夜。”劉君笑了笑，又指了指那兩個彪形漢子道，“在我下葬後的當晚，他二人就跟著我現在的相公去我墓裡盜寶，他們以為趙康會埋了許多隨葬品在裡面，沒料到，那個吝嗇的傢伙，根本就沒放陪葬品；他們本來想毀了我的屍體洩憤，結果我吹了冷風，忽然醒了。他們的大哥，也就是我現在的夫君見我長得漂亮，就把我帶到山上來做壓寨夫人了。”

原來如此啊！劉豐點點頭，真誠地向姑姑拜了三拜。劉君又問，“你從未到過蘇州，是怎麼找到趙康那裡去的？”劉豐道，“我道出你的名字，一路打聽，還好遇到了許多好心人，他們不僅給我指路，還送我吃穿，不然我早就死在路上了。”

劉君聽了又是一陣感嘆，“如此說來，世間的好心人還真多啊！”不過，當她聽了劉豐在漳州老家的悲慘遭遇後，她又恨得咬牙切齒道，“沒想到這個馮氏就是如此歹毒！好侄兒，你以後就陪著姑姑，住在這山上吧，你的新姑父一定會好好待你的。”

“好。”劉豐答應得爽快，然而在山中待了半個多月，發現這些人對他雖然友善，但他們卻經常劫略過路之人。擔心日後受到牽連，劉豐便向姑姑告辭，表示還是想回到故鄉去謀生。劉君微微嘆了一口氣，不過很快又眉開眼笑道，“賢侄，既然你去意已決，那你還是回家裡去吧。你放心，家中那對狗男女，已經再沒能力欺負你了，以後劉家大門的鑰匙，就掌握在你手裡了。你鄰居福伯是個好人，你可以讓他跟你一起生活。”

“姑姑，你不跟我回去嗎？那裡也是你的家啊！”劉豐再三邀請姑姑劉君跟自己一起回去，可是劉君卻執意不肯。迫不得已，劉豐只得拿了她給的十兩銀子，一個人踏上了回家的路途。由於他這次騎了馬，還帶了一塊特殊的路牌，於是沒要到半個月，他就回到了漳州老家。剛走到家門口，鄰居福伯就高興地對他說道，“小官人，你回來得真是時候啊，你不知道，半個月之前，你那歹毒的母親，還有那個萬惡的繼父，連同他兒子，竟都溺死在本村的池塘裡了。以後這劉家大院，就是你一個人的了。”

聽及此，劉豐才感嘆姑姑的高深莫測：沒想到她在自己出發之前，就已經知道了老家的事情，她究竟是人還是傀啊？按照劉君的意思，劉豐讓福伯跟自己住在了一起。福伯很會經營打點，沒要到幾年時間，就讓劉家的布匹生意起死回生了。及至劉豐成年時，他已經富甲一方了。這個時候，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姑姑，便把家中事情交給福伯打點，他則帶了一名隨從，騎了兩匹快馬，再次去到蘇州，可當他憑著記憶，去到牛頭山尋人時，哪裡還有劉君的身影啊。唯獨她那座墳墓，還孤零零地躺在山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