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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嫁20年養大3個繼子臨老被遺棄:"不是親媽憑什麼給你養老"

蘭姨是二十年前改嫁向陽巷的。

那時她才三十出頭,卻已守寡將近七年,第一任丈夫說走就走,一脈香火都沒留下。

靈堂上,婆家當著親朋好友的面說:“你還年輕,找到合適的人就改嫁吧!”

蘭姨只顧哭,喉嚨又幹又緊,一個字都說不出。

她和那男人感情好,一心奔著白頭去的,誰知婚床婚被都沒褪色,男人就被一捆鋼筋直擊頭部,當場死亡。蘭姨守著男人的靈柩,一顆心萬念俱灰,什麼改嫁不改嫁的,那幾年裡,她恨不得隨他一塊兒走了。

到底還是改嫁了。

一來,日子太苦了。經濟窘迫倒是其次,主要是她一個獨居的寡婦,任誰都能來欺一把、揉幾下,心懷不軌的人太多,她不太能保護自己。

二來,老歐的確是個好人。老歐比她大十歲,老實、本分、嘴巴笨,心地卻格外善良。

蘭姨下夜班回來,被幾個喝醉酒的打工仔攔在巷口,老歐剛巧路過,不知從哪生出的勇氣,憨憨地上前解圍,他給那幾個後生遞煙:“看老哥面子,讓人走了……”

小流氓相互對視了一眼,推開他的煙:“你誰啊,憑啥看你面子?”

一場惡戰一觸即發,老歐急中生智,指著一旁的公用電話亭:“你們別亂來啊,我剛報警了。”

小流氓又對視一眼,將信將疑使了個眼色,撤了。

蘭姨多謝老歐的搭救之恩,兩個人面對面站著,才發現這老實人一雙腿都在打顫。後來,蘭姨無數次開玩笑:“多虧了他那雙腿,要是不顫,我就不嫁了。”她覺得老歐憨、可愛,還帶著一點雄性動物常見的脆弱。

正是這點脆弱,瞬間喚醒了女人的母性,讓她們前赴後繼地充當男人的溫柔鄉,給他停靠,替他暖床,幫他生兒育女。

就這樣,蘭姨嫁入了向陽巷,成為了三個孩子的後媽。

老大17,老二15,老三10歲,都是老歐前妻留下的。前妻也是個苦命人,生完老三就撒手人寰了,向陽巷就是這點神奇,能把天下的苦命人都聚到一塊,蘭姨既嫁進了向陽巷,自然逃不脫這悽苦的宿命。

孩子們幾乎從不正眼瞧她,串通好了的,對她又冷又硬。吃她做的飯,穿她漿洗的衣服,用她塞過來的零花錢,但就是沒一個好臉色,別說“媽”了,連“姨”都沒叫過。

她很快就發現了後媽的難處。

把泡沫板揉碎,一點點吹到衣櫃裡,讓蘭姨弓著身子清掃半天;在枕頭上黏一枚嚼過的口香糖,令蘭姨剪斷蓄了多年的秀髮;或是從外面帶來一地的小彈珠,地板縫裡、櫃子凳底,滿屋子灑了去……

偏生無師自通一門作弄人的好手藝。

再者,向陽巷的孩子成家早,老大、老二用不了幾年就成家了,剩下一個老三,再怎麼頭疼也有限。這份樂觀遭到了向陽巷老嫂子們的集體質疑。

蘭姨心善,總想著真心換真心,他們現在不接受,未必五年、十年、二十年還不接受?

,她們私下勸誡蘭姨:“趁著年輕,生一個吧,血脈總要自己的才靠得住。再說,年紀小才能養得親,這都十幾二十歲快成家了,還怎麼親啊!”

蘭姨聽了大家的說辭,多少動了點生育的念頭。可又遭到了老歐的反對——他都四十出頭了,等孩子成年就六十了,家裡這點微薄收入,夫妻倆養老錢都沒著落,能幫襯孩子什麼呢?這孩子出生不擺明為了受苦嗎?

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對人性都有種本能的不信任

他老歐橫豎都有三個兒子,蘭姨有什麼呢?孩子孝順倒罷了,老了還能給口飯吃,倘若不孝順,蘭姨的晚年又指望誰呢?親生骨肉都有不贍養父母的,更何況幾個繼子?蘭姨又把這些話傳達給老歐。老歐細細思慮了幾天,終究還是妥協了:“算了,聽天由命吧,要是能懷上,我們就生一個。”

是有道理,可向陽巷的人們又都認為,這對蘭姨太殘忍了。

菜做得更香,地掃得更勤,笑臉陪得更恭順了。

蘭姨開心極了,那段時日裡,就連被小祖宗們折磨,都帶著幾分甘之如飴。

老大帶的頭。

他身子骨健壯,一米七八的個子,比老歐高出半個頭。

吃飯的時候夾槍夾棒,甩出長子的威嚴來:“爸,您要再生一個,是不是得跟我們商量一下?”

然則,懷孕沒等來,等來的是繼子們變本加厲的反抗。

他知道父親為什麼而吃驚,於是又說道:“再早十年,您愛怎麼生怎麼生,可您現在都這個歲數了,以後孩子多少得要我們兄弟幾個養吧?那不得經過我們同意?”蘭姨放到嘴邊的碗默默放下了,她這才意識到,潛伏的危機遠比她想象的多。更要緊的是,她發現老歐做不了這個家的主,他害怕孩子們——

老歐那一瞬愣住了,在他那平庸而單薄的一生中,從未想過生育是要徵詢孩子的意見的。

她早該想到的,畢竟從一開始,他就不是一個膽壯的男人,他這一生做唯一轟烈的事,興許就是從小流氓手裡救下她。

“你來我們家快兩年了吧,日子過得舒坦嗎?兩間臥室住五個人,自己房裡放個屁,隔壁都能聽到動靜。沒有獨立衛生間,上廁所得穿過一條走廊,冬天冷到打顫,夏天曬到憋氣。空氣裡常年都是汗臭和狐臭味,我出生在這沒辦法,你呢?你圖什麼?”

蘭姨沒想到他這麼直白。她不是個能言善辯的人,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倒是眼淚不爭氣落了下來。

老歐既然沉默,話鋒自然就衝著蘭姨來。

可蘭姨沒想到,自己的命真這麼苦,連這麼一點微末的願望都實現不了。

她圖什麼?她能圖什麼?不就只圖一個家嗎?一個像成千上萬普通人一樣,有處落腳、有床可睡、有人說說體己話的家!

這事又不明不白地含混過去,日子該怎麼過還怎麼過,對於生育,他們還是採取“順其自然”的政策。只是蘭姨和孩子們的關係,更僵了。

女人的眼淚是一味軟化劑,再強勢的硬漢也要在它面前退卻,蘭姨哭了,這場拷問便終結了。

她叫往東,他們就集體往西,她讓坐下,他們就集體站起來。那年冬天,蘭姨辛苦織了幾個月毛衣,外出一會兒,就發現毛線全被鉸了,亂糟糟的線頭掉了一地。蘭姨看著斷掉的凝聚著心血的毛線,當即沒忍住嚎啕大哭——那不是織給她自己的,而是織給老歐和孩子們的,他們用如此殘忍的方式,把她徹底擯棄在家門外。

暗戳戳的使壞,變成了擺在明面的仇視。

他那年十二歲,剛好升初中,個子比哥哥們矮小,性格也比哥哥們內向。他躡手躡腳走進來,從背後掏出一件物什,匆忙塞到蘭姨懷裡,不等她反應過來,就一股煙似的溜走。是一條沒被鉸掉的圍巾。

正在她萬念俱灰之時,門悄悄地開了,一個小身子探了進來。是老三。

從那一刻起,蘭姨在這個家,有了一個隱藏的同盟軍。

說來奇怪,不知是老歐年紀大了,還是蘭姨受孕有問題,這肚子遲遲沒有半點動靜。老大到外地進廠去了,老二跟著一個遠房親戚跑運輸,經常十天半月不回家。

如今家裡就只剩一個老三,沒有哥哥們的攛掇,老三和蘭姨的相處,竟然意外地和諧。

不同於兩個哥哥,這孩子一出生就沒媽,“媽媽”這個詞從來只出現在想象中。

為此,

他對繼母並沒有過多的敵意,反倒在某些瞬間很想親近蘭姨,以此獲得一點缺失的母愛。

奈何小孩子們很難具備

哥哥們排斥蘭姨,他為了討好哥哥,便也只能跟著排斥蘭姨。現在好了,哥哥們走了,原先的意見領袖消失了,他便做起了自己的主,和和順順跟蘭姨相處起來。

表達自我的勇氣。

沒有自己的孩子,蘭姨便把所有母愛,都給了老三。

老三的衣食住行,夏天睡的涼蓆,冬天蓋的棉被,都來自蘭姨的精心佈置。眼睛近視了,是蘭姨領著他去配眼鏡。感冒生病發燒,都是蘭姨徹夜陪護。老三考上高中那年,蘭姨還省吃儉用攢了幾個月錢,送了他一臺高配置的電腦。這在向陽巷算是絕無僅有的待遇了,要知道,那時蘭姨一個月的工資,也就2000塊錢。

那大概是蘭姨一生中最順坦的歲月。

十年之間,蘭姨和\

老三累積了十分深厚的感情。

有一年母親節,蘭姨甚至收到了老三的康乃馨,靦腆的男孩什麼都沒說,把花往蘭姨手裡一塞,就進房間寫作業了。蘭姨卻不自覺地淚流滿面,多少年了,她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人和人的相處很是奇妙,猶如滴水穿石,石頭猶有被焐熱的一天,更何況人心。

一切都仿似在往更好的方向發展。老大、老二早已各自成家,告別叛逆的青春期,又初嚐了人間的冷暖,終於生出了一點慈悲心,對這位繼母的態度漸漸柔和,逢年過節回家時,總能用一張笑臉相迎。

這個老實巴交的女人,在極苦的命運裡,偶然嚐到了一小口糖,就感動得無以復加,她覺得一切都值得了,老天對她的一切捉弄,都在這束康乃馨裡,得到了補償。

她掏出自己的積蓄,給老大、老二各備了一份結婚大禮,兩位兒媳婦坐月子,都是蘭姨去照料的。不能說猶如骨肉,至少彼此和睦了許多,漸漸生出一些微薄的親情來。蘭姨甚至替他們照看過幾年孩子。這是一份極苦的差事,可蘭姨甘之如飴。粉粉嫩嫩的小生命,抱在手裡的滋味兒,是蘭姨從未體驗過的。從某種程度而言,那既是孫兒,又是子女,

孩子們願意伸出橄欖枝,蘭姨自然樂意收下。

時間來到2017年。那一年的春節,老大、老二、老三,以及他們各自的妻子、孩子都回家了。

一屋子站著大大小小十幾口,蘭姨以女主人的姿態,在廚房裡忙前忙後。

她那長年累月無處安放的母愛,終於在漫長歲月中,找到了接收的載體。

無論貧窮富有、高矮胖瘦,都能在這燈火萬家時,感受到由衷的快樂和溫暖。年夜飯上,晚輩們端起酒碰杯,敬了老歐,也敬了蘭姨。

繼母的標籤好像在這一刻消弭了。

親情,是上蒼對世人的格外恩賜。

她像母親一樣,給孩子們洗衣做飯、端茶遞水,還貼心地給最小的孫女做了米糊……

就連蘭姨自己,都忘了這裡站立的所有人,沒有一個是她的血親。

一切都是美的、柔的、溫暖的、激動人心,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每寸空氣裡都是幸福和祥和……

如果生活是一部電影,此時此刻,燈光和聲影都該達到了最高潮。

老歐中風了。在這萬家燈火時。接下來是嘈雜的人聲和紛亂的腳步聲,一切音樂、燈光戛然而止,螢幕黑了。

隨即,畫面驟然晃動,一個身影轟然倒下。

跟許多中風患者一樣,嘴口歪斜,流著涎液,別說吃飯行走了,連說話都費勁。孩子們各有家庭,照顧老歐的重擔,自然落到了蘭姨身上。

燈光再度亮起時,老歐已經偏癱了。

貧窮。無論是老歐、蘭姨還是孩子們,乃至孩子的妻子、妻子的孃家……與這個家庭相關的一切人,都籠罩在貧窮的陰影下。健康時尚只能勉強謀生,更何況疾病時?有一回,老歐躺在藤椅上,歪斜著嘴,支吾著說想吃包子。蘭姨出門去買,新鮮的、噴香的包子,用塑膠袋裝了四個,急急忙忙往回走。誰知碰到了花壇的枝椏,塑膠袋刮破了洞,四個包子全部滾落花壇,沾了滿身的塵土和爛泥。

那種辛酸是難以名狀的。人在健康時,一切都不足懼,一旦失去健康,就像一襲長袍被扯去,赫然露出裡邊的蝨子來。

她沮喪地坐在花壇邊,一秒、兩秒、三秒、四秒、五秒,隨即,她小心吹開包子表面的塵土,將表皮仔細地揭開來,一口接著一口,把包子塞進嘴裡,吃了。

蘭姨下意識去撿起,全髒了,剛下過雨,地上全是淤泥。

沒錢了,是真沒錢了。這些年,家裡總共就存了二十來萬,老大、老二、老三結婚,早就掏盡了存款,現在老歐一病倒,醫藥費像流水一樣淌,能借的,都借了。前前後後欠下了好幾萬,親戚朋友見了她,通通都像見了鬼,個個避猶不及。就連孩子們都怕她,老大推說工廠太忙,老二說要跑個長途,老三給家裡打了5000塊,就再沒別的音訊……

一邊吃,一邊嚎啕痛哭。

都逃了,像逃瘟疫一樣逃。老歐,變成了她一個人的。

她無處可逃。

終究,在老大的提議下,孩子們商議了一個對策。每家每月八百塊生活費,每月一號打給蘭姨,由蘭姨統一支配。這兩千四百塊裡,涵蓋了兩口子衣食住行的所有費用,以及老歐的醫藥費。這點錢,能買什麼?孩子們不願想,也不敢想。

各家有各家的困難,房租、水電、煤氣,孩子要讀書,再加之先前借下的債務……每筆賬翻開,都是沉重的赤字。

一個父親可以養大三個兒子,三個兒子卻很難養活一個父親。

所有的赤字,又悉數壓到了蘭姨身上。

苦難的味道,她早已熟悉。只是以往每一次,都不如這一次絕望。

她已經年近五旬了,守著一箇中風的丈夫,和三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同樣窮困潦倒的孩子。

她在日復一日的苦難中,不斷想起老嫂子們跟她說的話。那時她還年富力強,對明天到底是懷著憧憬的,她料想,再不濟,也少不了她一口飯吃。

她老了,她是真的老了,什麼人都可能翻盤,唯有老人不可以。

老大來看過父親,拎著兩袋旺仔餅乾和一箱牛奶,不用說,定是過年時哪個親戚送的,

可直到今天,她不敢這麼樂觀了——他們連自己的父親都不管,又怎會管這個繼母。

老二來看過父親,那時她正在廚房燒菜,父子倆就默默坐在椅子上,各懷心事地盯著電視,沒過多久,老歐嚷嚷起來:“尿……尿……”要尿尿了,老二四周打量了一圈,挪一挪屁股,卻始終沒有起身攙扶父親,他願意付出的全部孝心,就是朝廚房喊一聲:“姨,我爸想上廁所了……”老三也來看過父親,拿了一把香蕉、一張毯子,這孩子到底比大哥二哥心軟,揹著妻子塞了幾百塊錢給蘭姨:“姨,只有這麼多了……”大約是聽到了動靜,那年輕的妻子也跟著進入了廚房,狐疑地,戒備地,盯著這對沒有血緣的母子。老三瞥見了妻子,掩飾地笑笑,假裝寒暄道:“您老要注意身體啊!”

父親嘴歪了,吃口包子都要掰碎,更何況餅乾?

蘭姨悽慘地笑了笑,注意身體,好呢,注意身體。

她沒敢告訴孩子們,上個禮拜,她在醫院確診了肝癌晚期。

蘭姨得肝癌的事,只有老歐知道。

蘭姨說:“你別哭了,一會血壓又該升高了。”她給丈夫擦乾了眼淚,手掌觸到他溼潤的面板,突然沒來由想起了好多年前死去的第一任丈夫。他是在工地上卸車時,被一捆鋼筋砸中的。鄰人通知她去認領時,他已經死了。她抱著他,那沾滿鮮血的臉,也是這樣溼潤。

患難夫妻,更見真情。老歐說不清話,就坐在藤椅上抹眼淚。

她坐在藤椅上呆呆地想著,心裡越想越酸楚,算了,上床算了。像往常一樣,她艱難地攙著體重一百四十斤的丈夫上床,小心地幫他蓋好被子,關燈,睡覺。

人這一生啊,怎麼會是這樣呢?

算了,她太累了,懶得追究了,她沉沉地睡去。

她聽見他在黑暗中喊了她一聲,含糊不清地,像在說“對不起”,又像在說“保重”。

誰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在枕頭底下藏了一把水果刀,更沒有人知道,膽小了一輩子的老歐,是怎麼忍著痛,把刀鋒往自己手腕上割去的。

半夜,她被一股濃重的血腥味燻醒,老歐死了,自殺了。

一家人又聚齊了。

孩子們紛紛對蘭姨表示哀悼,彷彿那逝去的,不是他們的父親,而只是蘭姨的丈夫。他們分明皺著眉,耷拉著臉,嘴角的肌肉卻又是放鬆的,好像默默地鬆了一口氣。沒什麼財產好分的,就連這所房子,都早已破破爛爛,不值一文。蘭姨聽見三個兒媳婦在清點房間裡的櫃子、抽屜、電器。連這點東西,他們都要計較。

真荒誕,聽著那喧囂聲,竟有點像過年的意思了。

她給老大媳婦照顧過月子,還替他們帶過兩年孩子。老大說:“姨對我們都有恩,按理說,我們是該贍養您,可我們家這經濟條件,您不是不知道,爸爸生前欠下的債還沒還清,我岳父岳母身體也不好……”她也給老二媳婦照顧過月子,老二的大女兒幼時多病,她也去照看過幾個月的。老二說:“姨,您放心,爸留下的這房子,您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們逢年過節還來看你……”至於生活費,他決口不提,於是蘭姨懂了。

隨即,他們坐在一起,商量對父親最大一件遺產,也就是她——蘭姨的處置結果。

她記得有一年春天,老三打籃球摔斷了腿,在家一躺半個月,吃喝拉撒全是她照料。也就是那一年母親節,老三從外面買來了一束康乃馨,羞答答地塞進她手裡。

輪到老三了。老三啊,她最親最疼的老三啊。

老三現在給人送快遞,一個月也就幾千塊,老婆在家帶孩子,一家三口全靠他養。他剛想開口,就聽見妻子一聲清脆地咳嗽,這孩子的性子,像極了他死去的父親,心軟,卻又膽小。他被妻子這一聲咳嗽喝退了,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最後支支吾吾了半天,只說出了一句:“姨,我的情況,你是知道的……”

他們之間,是真心實意湧動過母子之情的。然則在現實面前,這母子之情又有多牢靠呢?

喪事就這麼窩窩囊囊辦完了。

孩子們一個個接著一個告別,她聽見老三兩口子在吵架,壓低聲音的,一個女聲在說:“她又不是你親媽,給房子她住就不錯了,難道還給她養老?”

蘭姨眼裡的光,徹底熄滅了,她垂下頭,不再說話。

是啊,她又不是他們親媽。再說了,即便是親媽又怎麼樣呢?老歐的下場,不明擺著嗎?沒多久,老三倆口子也來告別了,興許是心裡有愧,本來就內向的老三,把頭埋得更低了,簡直不敢看繼母的臉。蘭姨不想為難他,就囑咐他早早離去吧。

及至那時,壓抑了一場祭禮的眼淚,才豆子一般地滾落下來。

老三哭了,像個孩子一樣,站在樓梯拐角處,捂住臉嚎啕大哭。哭他的軟弱。哭他的窮困。哭他的無情無義。哭他的無能為力。哭這一身無力擺脫、無處可逃的命運。他是向陽巷裡最沒用的孩子,實在養不起這情深義重的媽。蘭姨的心又軟了,她想告訴他,沒關係的,媽得了肝癌,活不了多長了,不需要你為難了。可想了一想,這些話又咽下去了。有什麼可說的呢,說了,又有什麼用呢?蘭姨悲傷地站著,過了許久,才啞著嗓子道:“孩子,別哭了,我都理解,快回去吧!”老三也走了。

孩子走下樓梯,突然又回過頭來,重重地喊了聲:“媽!”

人生大戲,溘然落幕。

她去世的訊息很快傳遍了向陽巷,老嫂子們個個長吁短嘆:“哎,是個苦命人,但凡有個親生骨肉,也不至於落得這樣的悽慘。”她們把這一切,歸咎於蘭姨沒有自己的孩子,她們願意這樣相信,也只能這樣相信。因為她們都有孩子,這種結論更能讓她們相信,自己定然不會落得同樣的下場。可真的這樣嗎?假設蘭姨當真兒孫滿堂,一切就會有改觀嗎?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在深夜寫下這個故事。無數次拷問自己,當真要如此嗎?或者故事可以停在老三為繼母送康乃馨那裡?又或者可以停在那年春節其樂融融的大團圓處?

短短半年後,蘭姨就去了。

我甚至有些痛恨自己,為什麼不能造一個美好的夢?不,不能說美好,造一個,稍微,稍微不那麼殘忍的夢。

可為什麼,我的心,我的手,一路把故事引向了最壞的結局?

我在寫下這個故事時,腦海中閃現過許許多多張面孔,疾病的,痛苦的,悽慘的,孤獨的,溝壑縱橫的面孔。他們睜大布滿悲涼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渾身長滿褥瘡,爛肉里長出活蛆的老人;因為兩萬塊手術費,不得不回家等死的老人;養大了滿堂兒孫,卻不得不孤獨死去的老人。

可是,就像那窩囊痛哭的老三,他沒有辦法,我亦沒有辦法。

我沒有辦法,一點辦法都沒有。

作者:甘北,100萬女性的孃家人,可以信賴的情感閨蜜。我寫男歡女愛,也寫世情冷暖!如果你喜歡我的文章,歡迎你關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