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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體性現實及其拓展:從浪漫派到馬克思

作為後觀念論哲學的代表,馬克思哲學高度重視理性決定不了反而決定著理性的“現實”。馬克思曾經批評黑格爾“不是從物件中發展自己的思想,而是按照自身已經形成了的並且是在抽象的邏輯領域中已經形成了的思想來發展自己的物件”。在馬克思之前,在廣義的觀念論哲學內部,就有這種評價的先聲。晚期謝林就曾批評黑格爾缺乏對現實、經驗感性存在的足夠重視,混淆了邏輯上的真實與現實中的真實,因而黑格爾的絕對精神根本就不是“現實的精神”,它“所思考的根本不是一件現實發生的事情”。而在晚期謝林之前,德國早期浪漫派也已開啟了對理念覆蓋不了的那些“現實”的重視。由此,這些“現實”早已在觀念論哲學內部受到某種形式的強調。如果把馬克思對社會現實的深度挖掘、尼采對自然現實的深度挖掘視為擺脫觀念論哲學邏輯這場“戰鬥”的某種勝利,那麼,浪漫派與晚期謝林的戰鬥雖然離勝利還有距離,但從內部攻破理念論“現實”觀的戰鬥已經打響。也就是說,這場戰鬥並不是從外部而是從內部打響的,並不是在後觀念論哲學而是在觀念論哲學發展過程中就已打響的。總結這場戰鬥及其成果,對於深入、確切地把握歷史唯物主義的現實觀,頗有必要。

雖然浪漫派的做法跟晚期謝林一樣也是力圖使現實與理性和解,還沒有做到從現實出發理解理性。但對典型的觀念論哲學不夠重視的幾種“現實”,浪漫派都以自己的特有方式給予了特別關注,並給馬克思一定的啟發。浪漫派關注個體性現實、自然現實、社會共同體意義上的社會現實、創造性現實這四種“現實”,浪漫派採取的關注方式馬克思不見得都認同,但無疑都富有價值。

針對觀念論對知性、理性的推崇,浪漫派強調自發性、個性、激情的重要性。在浪漫派思想家看來,費希特的“自我”過度抽象,沒有生動性和生命力。他們認為,最有創造性的反諷個體一定是富有個性的。只有富有個性,才能衝破僵化的規則,施展最高、最豐富的創造性潛能;只有富有個性,才能匯聚整體和多元,不被片面的極端所牽制。最高的存在和最直接的存在都是個性的存在,而不是普遍的存在。甚至,不但上帝是個體,自然和世界也都是個體存在:“上帝就是每一個全然本源的、最高的東西,就是最高的冪中的個體自身。然而自然和世界不也是個體嗎?”個體性高於普遍的“人格”。對個體性如此高的評價,意味著浪漫派在這方面比強調普遍性的觀念論哲學更具現代性。按照施特勞斯所謂“古人與近人之間的爭執,最終關係到的是‘個性’的地位問題”,只要“對個性的關切超過對於德性的關切”就是現代性的看法,浪漫派對個體獨特性、多樣性及其創造力的高度肯定,對個體性突破僵化規則、釋放生命活力,以及以如此主張的詩學來補充、限制否定個體性的傳統哲學,都充分顯示了浪漫派對於經驗存在的個性、感性生命的強調,顯示了感性、個性現實對於普遍、先驗的理性現實的衝擊和擺脫。這是浪漫派高度推崇哲學與詩學的統一,力主以詩學補充哲學、以哲學提升詩學的主要緣由。哲學與詩學統一論充分彰顯了浪漫派對個體、感性、經驗現實的重視,及其對於僵化理性的糾偏性價值。

由此出發,他們強調研究個體性現實的詩學和歷史學的重要性,強調研究個別性存在的學問對於哲學不可或缺,強調哲學與詩學的內在結合,也強調對過去歷史的尊重,強調歷史學的重要性。克羅齊曾充分肯定這種浪漫主義“對在啟蒙運動佔統治地位的文學學院主義和哲學唯理智論的論戰和批判”,肯定其喚醒純真、偉大的詩性,推崇自發性、激情、個性。對於弗·施勒格爾來說,這也意味著用想象力來限制理性的至高地位,讓想象力與理性比肩並立,進一步提高依靠想象力的詩學之地位。這些努力都充分表明了浪漫派對於經驗現實的重視,體現了浪漫派把文史哲融為一體的積極嘗試。

早期浪漫派從這些角度來強調和提升自發性、情感、個性存在的地位,致力於文學(詩學)和歷史學跟哲學相互補充以便改造傳統哲學,給馬克思以啟發和推動。浪漫派的努力意味著一種新哲學,一種不再把哲學簡化成“純粹知性活動”,而是致力於把哲學與臨近的其他人類思想活動內在統一起來,從而讓哲學開拓的新思維方式拓展到更多的思想領域,拓展到更多的臨近學科領域,讓哲學與更多的臨近學科交融合作,而不是成為侷限在自己領地之內的新哲學。馬克思拓展的領域比浪漫派更廣泛,從主要是人文學科領域進一步擴充套件到社會科學領域;浪漫派拓展的主要是詩學、藝術領域。在浪漫派發展的基礎上,馬克思透過經濟學、社會學角度的引入來凸顯自發性、情感、個性存在的地位,進一步挖掘和拓展更有效的方式來完成浪漫派力圖完成但完成不好的任務。馬克思批評經濟學的浪漫派“自命高尚、蔑視那些用勞動創造財富的活人機器。他們的一言一語都仿效他們的前輩”,不過馬克思同情早期浪漫派的清高“只是出於天真”,而此時的浪漫派“卻已成為賣弄風情了”,如果道德主義地蔑視社會經濟存在,“儲存好的方面,消除壞的方面,那就是立即使辯證運動終結”。對成熟期的馬克思來說,那些科學方法揭示出來的經濟規律才是更根本的“現實”。而這種“現實”是需要超越狹小的個體視角,從更大社會整體觀視角方可看到,“因此,對於單個的生產當事人本身來說,這種內部規律仍然是看不出來,不能理解的”。但是,馬克思的工作不應該視為對浪漫派方案和做法的完全否定,而是進一步的補充、扭轉、提升和整合。也就是說,透過文學、歷史學來補充改造傳統哲學是現代哲學歡迎和肯定的,只是還不夠。對於從事“政治經濟學批判”的馬克思來說,這種批判的展開必須有經濟學、社會學的參與,必須跟經濟學、社會學內在結合起來才行。

馬克思發現,經濟學、社會學介入之後,雖然自發性、情感的價值得到了充分的彰顯,自發性不再是落後的代名詞,反而是商品生產、經濟發展中不可或缺的存在,自發性與自覺性、自組織與理想規劃的結合才是現代經濟發展所要求的,但無論是自發性的經濟組織和調節,還是自覺性經濟組織與調節,都在追求效率和公平的經濟社會體系中貶低、湮沒經濟人的個性存在。經濟生產者與交換者的個性在規模、複雜性越來越大的現代經濟體系中日益被埋沒,個性在經濟—社會系統中越來越沒有了地位。這是政治經濟學批判要弄明白和解決的核心問題之一,因為它牽涉到歷史唯物主義關於自由和解放的最核心問題。隨著普遍性聯絡的進一步發展,被壓抑束縛的個性才被提到更顯著的地位。在這個意義上,即使在歷史唯物主義創立之後,現代社會現實中的個性維度仍然沒有獲得實現,強調個性的立場仍然沒有失去意義。由此,不能否認浪漫派強調個性、面向詩學進行哲學學科拓展的積極意義。絕不是新哲學拓展到經濟學、社會學之後就可以不理睬藝術、文學、宗教領域了,就可以把詩學、音樂、繪畫的功能和意義都忽略、取消掉了。對於政治經濟學批判來說,更大更根本的社會現實,是需要科學的方法,需要包括經濟學、社會學也包括詩學、歷史學的跨學科視野才能看清楚的,僅靠單純的傳統哲學是不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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