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村子裡有個李大爺，祖上八輩兒都是教員。

李大爺脾氣隔路，喜歡獨來獨往，村子裡沒朋友。李大爺脾氣倔強！子女平時幾乎都不敢登門。

別看李大爺一個人，院落拾掇得乾乾淨淨。園子裡的黃瓜帶刺，西紅柿飽滿。

李大爺七個子女，有3個是做買賣的，據說嘎嘎有錢！2個部隊的，據說都是團級幹部！還有一個種地的，打架夭折了！

還有一個小兒子，是鄉村教師。平時李大爺不允許子女們來看他。也就是小兒子有資格進李大爺的院子。但，也是送完東西就走，不敢多呆，不敢吭氣。

李大爺唯獨能和我們這幫小孩子能玩到一起。

李大爺年輕時是個教員，幹了一輩子！李大爺喜歡和我們講他以前的光榮事蹟。

那時候，不是每家都有黑白電視機的，於是，每天晚上，辦個小板凳，拖著腮幫子，聽李大爺的故事，就成了我們小孩子的每天功課。

過年過節，也不耽誤。因為李大爺孤身一人。把炕燒得熱乎的，茶水泡好，瓜子炒好，李大爺每天晚上就等著我們。

​一次，深秋，那幾天是教師節和中秋節。

這次，李大爺給我們講他當老師時，一個人單挑25人的故事！

給我們驚呆了！

故事馬上要開始，院子裡進來個叔叔，是李大爺的小兒子，手裡拎著糕點和罐頭之類的。挪著腳步，低著頭，小心翼翼地鑽進了屋子。李大爺頭都沒抬：告訴你們別來，忙你的去吧！

叔叔沒吭聲，耷拉著腦袋，站在門檻子上，進退兩難。

既然來了，就呆一會吧！李叔叔自言自語。

叔叔自己不客氣地找個凳子，蔫聲蔫語地靠門檻子坐下，掏了一顆葡萄煙，尊敬的遞給李大爺，李大爺沒接。他索性自己抽了。

李大爺接著給我們講：

我那時候當班主任，那個年代的孩子都長得高高大大的！都愛打架！

我們班有個小混混打架，吃虧了！找我訴苦！我們班孩子受欺負了，我哪能饒過他！我衝上去，抓住對面的大體格子，然後往死裡打！對方他們那夥，20多個人，站成一排！愣是一個人都不敢動！

我們都對李大爺崇拜得不得了！

叔叔突然坐立不安，從凳子上抬起屁股，蹲在地上，猛烈的抽菸，若有所思。然後，索性不聽了，直接去廚房，幫著李大爺刷碗去了。吐沫星子滿天飛，故事終於講完了，今天的故事到此結束！我們搬著小板凳，稀稀拉拉往外走。

叔叔進屋。李大爺睜大眼睛：你怎麼來了！你啥時候來的！

忘了交代一下，李大爺記性不好，健忘症。有時候一個故事給我們講好幾遍。明明講過啦，偏說沒講過。

叔叔解釋，剛剛來了。

李大爺說：你剛才洗完碗了！洗碗是你媽媽的活，你媽媽出去耍了，一會就回來！你可別動她的碗筷啊！她這個人隔路！

叔叔愣了一下：爸……我知道了。

都幾點了，你媽媽咋還不回來！

爸……

嗷嗷，我這個記性！你回去吧，我沒事！李大爺直拍頭，

叔叔邁著灌鉛的步子，往外和我們一起走。我們出院子的時候，叔叔還沒走出去十米。

出院子，我們回頭，月光下，看見叔叔蹲在院子裡的角落，猛烈的抽菸。李大爺拄著拐，在裡屋，對著牆上的照片：老婆子……你咋不等等俺哩！

我去鎮子裡唸書的時候，李大爺就去世了。

我們放假去李大爺家院子裡耍，院子依然整潔，闆闆正正。黃瓜依然帶刺，西紅柿依然飽滿。

李大爺的小兒子，李叔叔正在整理李大爺的倉房。據說，李大爺的家要搬走了。

我們幾個臭小子幫著李叔叔忙乎，李叔叔一言不發。中午，李叔叔給我們切開了一個大西瓜，解渴。

閒聊起來李大爺。一個臭小子突然發問：叔叔，李大爺那時候和我們說，他一個人打20多個人，是真的嗎！

叔叔狠嘬了一口煙，半天才吭聲：是的，那次我高中和人約架，我叫了20多個。對面叫了我爸爸！

哈哈！我們幾個居然笑出了眼淚。

叔叔和我們說，李大爺和李大娘都是老師的，教了一輩子書。他的媽媽，李大娘是累死在講臺上的。

叔叔說，爸爸媽媽一輩子把學生當成自己的孩子，我們那時候家裡就是大通鋪。炕頭一定睡著我們班級最窮的學生。我家包子一定是窮學生先吃的。我們幾個孩子，在家根本沒有地位。

長大後，爸爸要求我們幾個必須當老師。我大哥和二姐，脾氣倔強，和爸爸吵架：偏要和我媽媽一樣，累死在講臺上嗎！

於是，爸爸幾乎和我們幾個斷絕了來往。

那天晚上，我們忙乎到很晚才走，院子裡留下叔叔一個人，蹲在院子裡抽菸。月光下，叔叔蹲在李大爺的菜園子裡，叔叔的兩個肩膀，貌似在瑟瑟發抖。

直到現在，我都有一個疑問：為什麼小時候，李大爺對我們比他親兒子還好？為什麼不允許自己的子女進家門？

回想起，李大爺經常一個人，孤獨地瞅著牆上的照片發呆。我想，一方面是他對子女的憎恨，沒有實現他自己的理想，沒有讓自己的子女當老師。一方面，對他自己對自己的妻子念念不忘。

我痛，就讓我一個人痛就好了。你們要是看到我痛，你們也痛不是！

院落拾掇得乾乾淨淨。院子裡的黃瓜帶刺，西紅柿飽滿。等我的愛人隨時歸來。

這可能就是，李大爺人老了，不和子女住在一起的主要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