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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夔舟過德清寫下兩首詩,旅途漫漫終有歸期,孤獨和思念都有盡頭

江西鄱陽,人文薈萃,歷史悠久。1155年,姜夔出生於鄱陽一個書香門第,得益於鄱陽深厚的文化氣息和家庭文化底蘊的雙重浸染,少年姜夔在文學藝術方面表現出了驚人的天賦。姜夔對詩詞歌賦、音律書畫,無一不熟諳精通,是一個身兼多種才藝的人。

姜夔在文學、詩詞、音樂、藝術方面取得的成就與他的身份完全是不相匹配的。有時候,我們會感覺他一定是宮廷音樂家,或者是附庸風雅計程車大夫階層,但其實,他只是一介布衣,而且一生過得相當清貧。

姜夔曾多次參加科舉,但都名落孫山,為了維持生計,只得在顯貴之家做“清客”,依靠吟詩作曲博得達官貴人的賞識,說白了就是依靠自己的才華領取微薄的收入。

當然,做清客可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除了詩詞歌賦樣樣精通之外,陪主家喝酒打牌,娛樂消遣,還要左右逢源,看主人的臉色,清客是一種寄人籬下的寓居生活。

正如清代人在筆記中對清客有過這樣的記載的:“一筆好字不錯,二等才情不露,三斤酒量不醉,四季衣服不當,五子圍棋不悔,六出崑曲不推,七字歪詩不遲,八張馬吊不查,九品頭銜不選,十分和氣不俗。”

這樣的記載雖然對清客的生活有戲謔誇張,但是將清客的形象刻畫得入木三分。

為了生計,姜夔在三十歲投靠了和父親生前交好的詩人蕭德藻。蕭德藻是與范成大、楊萬里、陸游、尤袤齊名的詩人,由於賞識姜夔的才華,加之情趣相投,兩人一見如故。蕭德藻特將自己的侄女許配給姜夔。蕭德藻調官湖州,第二年暮春,正式去湖州上任,姜夔也決定追隨蕭德藻。

途經杭州,蕭德藻介紹姜夔認識了賦閒在此的著名詩人楊萬里。楊萬里對姜夔的詩詞讚歎不已,認為姜夔的詩風酷似唐代著名詩人陸龜蒙,並說“為文無所不工”,由此兩人成為忘年之交的詩友。

之後,楊萬里還專門寫信,把他推薦給另一著名詩人范成大。范成大讀了姜夔的詩詞,也極為喜歡,認為姜夔高雅脫俗,翰墨人品酷似魏晉間人物。

得到楊萬里、范成大兩位詩壇大佬的流量加持,姜夔在詩壇聲名鵲起,當時的名流士大夫都爭相與他結交。

連學者朱熹也對他青睞有加,不但喜歡他的文章,還佩服他深通禮樂。著名詞人辛棄疾對他的詞也深為歎服,曾和他填詞互相酬唱。

湖州弁山風景優美,公元1190年,姜夔正式卜居湖州弁山苕溪白石洞天,遂在圈子中有了“白石道人”的雅號。

在湖州,姜夔度過了人生中較為安適、愜意的十年時光。在湖州居住期間,姜夔仍舊時時四處遊歷,往來於蘇州、杭州、合肥、金陵、南昌等地。

某一年秋季,姜夔乘船過湖州德清,蕭瑟的秋風,讓詩人觸景生情。姜夔回首自己飄零寓居的歲月,又想起合肥女子,一時情難自抑,寫下了兩首同名詩歌《過德清》:

其一

木末誰家縹緲亭,畫堂臨水更虛明。

經過此處無相識,塔下秋云為我生。

第一首寫的是詩人船行所見之景。姜夔的一生幾乎是在漂泊中度過的,這樣的情景是詩人經歷過很多次的,本來沒有可寫的。可是這一次,卻偏偏讓詩人心中升騰起些許況味來。

那不是“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的沉浸式體驗,那是滿目山河空念遠的感覺,詩人就這樣百無聊賴地看著兩岸的秋景。忽然,他看到遠處一座亭子的一角屋簷從樹梢間隱約顯露出來,詩人試圖用目光鎖定這座亭子。

但隨著船隻的前行,詩人的視角也發生了位移,那亭子又被樹枝掩蓋起來,變得若隱若現,這無法捉摸的亭子使人產生飄忽不定的感覺,使得詩境呈現出虛幻的色彩畫面。

船隻漸次前行,一座臨水的建築物出現在視線中,這讓詩人眼前一亮。清泠明澈的秋水映出它華麗的倒影,這浮光掠影的景物只會給詩人增加惆悵與寂寞,於是產生了友情慰藉的心理需求。

這一心理反應正是詩歌從寫景轉入敘事的契機。但是在德清,詩人沒有相識的人,友情只是鏡花水月般的存在,詩人是孤獨的。

船隻漸行漸止,兩岸的風景也漸次變化著模樣。

當船隻停泊在水灣處時,詩人看到江岸兩邊屹立的青山,還有建在青山上的一座塔,而塔下的一片漫無目的地晃悠著的孤雲,像是理解詩人的孤獨一樣,步履匆匆地前來陪伴詩人了。

這樣的情景與詩境,組合在一起便像是一幅寂寞而蒼涼的水墨畫,畫面中的水和天空都是大片的“留白”技法,而詩人與船隻似乎只是隨意勾勒的一筆。

但是,塔下的秋雲沒有絢麗的色調,只有清冷的氣息,他能讀懂詩人的孤獨嗎?詩人四顧茫然,心境越發顯得落寞。

奧地利作家茨威格在《兩個孤獨的人》中說:“他倆從沒有對人講述過的,也幾乎自己都沒有供認過的,這兩個還幾乎是陌生的人彼此都袒露了出來。每一聲吶喊都在他們的靈魂中得到了迴響,因為兩個人在痛苦上是相親共感的。”

有人說,人生就像一場旅行,不必在乎目的地,應該在乎沿途的風景,以及看風景的心情。

可是,在詩人姜夔的德清之行中,他做不到不在乎目的地,他沒有看風景的心情,這只是江湖間的一位匆匆過客而已。

《過德清》其二

溪上佳人看客舟,舟中行客思悠悠。

煙波漸遠橋東去,猶見闌干一點愁。

第二首的開頭一句“溪上佳人看客舟”,很是耐人尋味。說這是詩人在船頭的所見也對,因為他看到了佇立在岸邊的一位佳人。佳人似乎也向詩人所在的行船望過來。

四目相對間,他才發現,這位佳人只是一位陌生人,她或許也是在岸邊等待她的心上人,她或許也是一位“誤幾回,天際識歸舟”的痴情女子吧,詩人心中這樣想著。

詩人由佳人凝望歸舟自然聯想到情人遙望自己。姜夔的愛情也是曲折而艱辛的,他客遊合肥時,邂逅了一位歌女,並與之墜入愛河,兩人曾經度過了一段浪漫的時光。

可是美好的時光總是這樣匆匆,姜夔為了生活而悵意獨行的孤單背影與他們花前月下你儂我儂形成了鮮明對比。

可是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的,他們的浪漫愛情在時間的流逝中也付諸東流。為了生計,姜夔只能在定居合肥與江湖漂泊之間做出抉擇。

在糾結、無奈、彷徨的複雜心態下,姜夔與心愛的合肥女子終究成了天各一方的兩處閒愁。

當姜夔再次來到合肥時,時過境遷,他苦苦尋覓這位女子,可是蹤影難覓。昔日的戀人或許早已有了新的生活。終究,愛情輸給了時間,但合肥女子卻成為了姜夔情感世界裡揮之不去的丁香結。

姜夔的這種情感糾結一如唐代詩人李商隱筆下的“芭蕉不展丁香結,同向春風各自愁”。一次,姜夔舟過吳興,他看到畫船上一位歌女和昔日戀人頗有幾分相似,這都讓姜夔產生了再回首恍然如夢的感覺。

這次吳興之行就像姜夔生命中的又一個似曾相識的插曲一樣,短暫的驚喜換來的卻是詩人心中的層層漣漪。悵惘良久後,詩人才從夢境回到現實。

於是,他在《琵琶行》一詞中寫下了“雙槳來時,有人似、舊曲桃根桃葉”,他的戀戀筆記本上又多了幾行記錄心路歷程和情感經歷的文字。

麥家先生在《人生海海》中說,人活一世,總要經歷很多事,有些事情像空氣,隨風飄散,不留痕跡;有些事情像水印子,留得了一時留不久;而有些事情則像木刻,刻上去了,消不失的。

這次舟過德清,詩人姜夔也並不認識岸邊的佳人,但也勾起了他對前塵往事的回憶。或許,詩人是佳人眼中的一道風景,但對於一個人的旅途來說,佳人又何嘗不是詩人眼中的一道風景呢?其實,在人生路上,我們又何嘗不是別人眼中的一道風景呢?

在這孤獨的旅途中,面對岸邊若隱若現的一座亭子,詩人內心充滿不確定性,他的焦距無法準確捕捉它的畫面;面對飄蕩的白雲,詩人無法與它分享內心的孤獨,他找不到一絲慰藉;面對凝望的佳人,詩人感到的只有互相孤立的飄零之感,他同樣也找不到一絲慰藉。

詩人內心一片茫然,他需要一個能輕柔地托住他身心的空間,他需要一種能讓他感到安適的歸屬感。可是,在舟過德清的旅途中,這個空間和歸屬感都是不存在的。

客船隨著煙波漸行漸遠,穿橋而過,一路向東,駛出了畫面,也駛出了詩境。同時,漸遠的煙波也象徵著詩人思緒的綿緲不盡。漸行漸遠的不只是身邊的人和事,或許還有曾經的自己。

有人說,要麼讀書,要麼旅行,身體和靈魂總有一個在路上。

可是,對於姜夔來說,應該在這句話上再加上一個字尾語,才能完整地表述詩人的人生足跡和心路歷程,那就是:在一個人的旅途上,孤獨和思念,總有一個縈繞在心頭。

或許,是詩人姜夔接受了這樣的生活,才讓他在踽踽獨行的人生旅途上多了一份自洽。

曾經的科舉失利、曾經的生活失意、曾經的情感困惑,也都會像行船劃開的水波一樣,隨著船隻的遠去,水波依舊會歸於平靜。

是啊,對詩人姜夔來說,接受是一件多麼奢侈的事情。在漫長的人生旅途中,調整自己的狀態,找到繼續前行的力量,成為更好的自己。

旅途漫漫終有歸期,甜蜜苦澀都有盡頭。要接受世事無常,接受飄零寓居,接受平淡如水,接受陰差陽錯,接受如影隨形的孤獨和思念,接受自己的不完美,接受困惑、不安、焦慮和遺憾。

一個人的旅途,孤獨和思念,總有一個縈繞在心頭。

姜夔的這兩首詩,將旅途中的孤獨和思念表達得淋漓盡致。南宋張炎評價姜夔的詞“如野雲孤飛,去留無跡”,讀姜夔的這兩首詩,確實能給人帶來空靈唯美、清空高遠的極美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