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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厭、不要恨，讓我們母子三人靜靜走。請你好好保重！”
“以後我們會重新做人，你也要開展你以後的人生，祝福你能幸福，我們會保佑你的！”
2010年11月20日，來自東莞的韓群鳳給丈夫留下了一封遺書。
而在寫這封遺書之前，她已經親手溺死了一對雙胞胎兒子，並給自己準備好了安眠藥和農藥。
但也許是天意弄人，她抱著必死的決心自殺，最終卻未能如願。這樁有預謀的“弒子”案件，也在社會上引起了軒然大波。
面對媒體採訪，丈夫黃卓林哭著說：“都是我的錯，她沒錯！”
而在懇請法官網開一面的請願書上，有上千人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他們當中有韓群鳳的親友，也有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一個弒子的母親，為什麼會得到這麼多的諒解和寬恕？最終，法院又是如何宣判的？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兒子出生確診腦癱
說起黃卓林和韓群鳳這一對夫妻，他們曾經也是外人眼中的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一個在事業單位任職，一個在銀行擔任大堂經理。在上世紀末的東莞，他們屬於令人豔羨的白領階層。
兩個同樣優秀的人在1996年一起組建了家庭，1997年年底便懷上了孩子。
彼時黃、韓兩家人都為即將到來的添丁之喜感到喜悅，而不久之後，還有一個更大的喜悅在等著他們。
韓群鳳懷的竟然是雙胞胎，一下子有了兩個孩子，夫婦倆高興得都語無倫次了。
於是在懷胎期間，黃卓林一手包辦了所有家務活，兩家父母也輪流過來照顧孕婦。
不過韓群鳳是個比較要強的人，她的工作能力也很突出，在銀行內部評選中多次獲得榮譽表彰。
因此就算懷孕了，她也不想過多的耽誤工作，堅持挺著大肚子去上班。
而不知是不是動了胎氣的緣故，韓群鳳在1998年的6月份早產了，彼時兩個孩子只有7個多月。
羊水破了之後情況變得很緊急，家人匆匆忙忙地將她送進了醫院。經歷了一番漫長艱難的生產後，她成功生下了一對雙胞胎兒子。
可還沒來得及高興，一個晴天霹靂就落到了他們的頭上。
據黃卓林的表弟尹先生回憶，他們這些親屬只知道表嫂生了兩個兒子，本來是值得高興的事情，可還沒見到孩子，醫生就說兩個孩子都是腦癱兒。
“因兩兒屬於早產缺氧，腦發育不正常導致腦癱，生活不能自理。”
簡簡單單一句話，就給兩個新生的孩子判了死刑。腦癱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家庭可能要一輩子揹負陰影和壓力。
更何況，黃卓林和韓群鳳要面對兩個腦癱的孩子。在得知診斷結果的那一刻，他們只覺得天都要塌了。
但母愛天性使然，韓群鳳在一片沉默之際率先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我不會放棄他們的，我可以照顧他們一輩子。”
堅強的韓群鳳認為天無絕人之路，她相信只要自己不放棄，這世間終究會有奇蹟出現。
而黃卓林也被妻子的樂觀態度所感染，夫妻倆下定決心，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治好兩個孩子。
此後風雨13年，他們無數次氣餒又無數次堅持，只為了追尋那個渺茫的康復可能。
在後來的庭審過程中，法官問道都帶著孩子去過哪些醫院，韓群鳳對此也是印象深刻。
“廣州的醫院，很多兒童醫院，東莞市人民醫院，洛陽市醫院，還有私人的中醫。”
從兩個兒子被確診病情的那一刻起，黃卓林和韓群鳳就帶著他們踏上了求醫的路程。
聽到別人推薦哪家醫院好、哪種治療方式效果好，他們都會毫不猶豫地嘗試。
一開始親戚朋友也對此充滿信心，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助他們夫妻倆。
可一年過去了、兩年過去了、三年過去了，兩個孩子的病情沒有絲毫好轉，他們連最簡單地“坐”、“站”都無法完成。
而且他們的智力水平永遠停留在了2歲左右，幾乎所有大醫院都表示不會再有提升的可能。
慢慢的，身邊的大部分人都開始灰心喪氣了，大家無一例外地勸說道。
“再生一個吧！趁著年輕還能再要一個，這麼熬下去看不到希望啊！”
兩人的工作單位也清楚了他們家的情況，願意出具二胎證明，支援他們生一個健康的孩子。
可是韓群鳳不願意，她說什麼都不會放棄兩個兒子。這才堅持了幾年，如今就半途而廢是不是為時尚早了？
再說了，就算生了一個健康的孩子，經濟壓力會變大不說，以後他（她）一個人還要照顧兩個腦癱的哥哥，這也是不公平的。
看到妻子的態度如此堅決，黃卓林也歇了生二胎的心思，兩人又開始一門心思地尋醫問藥。
不久之後他們打聽到了一箇中醫按摩師，據說能夠幫助舒展孩子的筋骨，許多人家都慕名而去的。
喜出望外的韓群鳳立刻帶著孩子去了兩次，但按摩師住在石碣鎮那邊，來回一趟很不方便。
為了後續的長期治療，夫妻倆咬牙在石碣鎮租了一間房子，還專門請了兩個保姆。
因為他們倆白天都要上班，家裡老人身體也不好。但額外多出這麼一筆開支，家裡的積蓄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
“我表哥表嫂壓力真的很大，單單租房子每個月就要500元，另外還有孩子的花銷、保姆的工資和按摩師的費用。”
這樁樁件件加起來，連鄰居都覺得他們至少花了幾十萬甚至是上百萬進去。
不過鉅額的付出也得到了一些回報，原本只會軟塌塌地躺在床上的兒子們，可以藉助工具短暫地站立。
這在常人看來微不足道的進步，卻讓黃卓林和韓群鳳欣喜若狂。假如情況能持續變好，那麼兩個孩子的未來還是有希望的。
而在夫妻倆堅持不懈的努力下，兩個兒子竟然能艱難地邁開雙腳走上幾步路了。
看著那踉踉蹌蹌的幾步，韓群鳳感動地流下了眼淚，她的堅持和付出都是值得的。
但，兩個兒子的進步也僅限於此。驚喜過後，他們帶給父母的是更大的失望和絕望。
辭職在家照顧孩子，精神崩潰溺死親兒
從3歲開始，兩個孩子堅持了7、8年的按摩生涯。當進步到能走兩步路的時候，他們就停滯不前了。
而在11歲那年，照顧他們多年的兩個保姆也辭職不幹了。
一方面是保姆年紀大了，自己到了養老的時候；另一個方面兩個孩子的身高體重有了明顯變化，照顧起來很不方便。
於是韓群鳳開始物色新的保姆，但一聽說孩子的情況，沒有人願意接下這種苦差事，任憑工資出得有多高。
到最後韓群鳳徹底死心了，她向銀行辭了職，開始在家裡全職照顧兩個兒子。
不過如此一來不僅收入減少了，她本人的精神壓力也會非常大。
鄰居們對此深有體會，韓群鳳雖然原先也要強，但性格是很開朗的，和誰都能相處得來。
可自從全職在家後，她有時變得很暴躁，有時又變得很沉默，說話做事都斤斤計較。
偶爾會埋怨責罵兩個兒子，為什麼不能讓父母省心一點。但怨完罵完，她又會無微不至地照顧兒子，只希望他們能夠做到自理。
“她後來跟我們這些親戚關係都很疏遠了，極少在我們面前提起兩個孩子。兩個孩子也只會說一些簡單的詞語，嘴巴經常流口水。”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包括黃卓林在內的所有人都徹底失望了。只有韓群鳳，只有她還在苦苦掙扎著。
也有人勸她把孩子送進特殊學校，這樣可以減輕一點自己的壓力。可她不是沒想過，她也去很多學校問過。
但大部分孩子起碼都有自理能力，聽得懂老師說的話。
而像她的兩個兒子，想入學就必須聘請專職保姆，另外每個學期的學費是3000元。
面對如此嚴苛的條件，她只能知難而退，燃燒自己的人生兌現當初的諾言“我可以照顧他們一輩子”。
然而從2010年年初開始，一個更殘酷的事實出現了，兩個孩子都患上了肌肉萎縮症。
出現這種症狀，意味著他們在飽受折磨的同時，也開始了生命倒計時。
13年來的努力毀於一旦，見過希望之後的絕望才更讓人崩潰。堅強如韓群鳳，也開始質疑自己付出的努力。
能堅持到這一步，她已然耗盡了所有心力，但為何上天不能對她寬容一點？不能對兩個孩子寬容一點？
或許從那時起，韓群鳳的抑鬱症就越來越嚴重了。以前她還能稍加掩飾，後來黃卓林卻明顯察覺到了妻子的異常。
他努力開導妻子、鼓勵妻子，告訴她自己會一直陪在她身邊。
可韓群鳳抑鬱的根本原因不是缺少丈夫的陪伴和理解，而是兩個腦癱兒子的未來，以及這個家的未來。
之前她還能自欺欺人，幻想著孩子們總有一天會好起來的。可如今這個幻想已經被徹底打破了，她也看不到未來在哪裡。
於是，一個可怖的想法出現在了她的腦海中。
庭審過程中，韓群鳳機械式地回憶：
“動手前兩天有了這個想法，擔心他們的生活，就想著一起解脫好了。”
2010年11月20日晚，當時黃卓林還沒有下班，韓群鳳像往常一樣哄兩個兒子睡覺。
她已經提前喂兩個兒子吃下了安眠藥，沒過多久孩子們就睡熟了。溫柔地撫摸過孩子的臉龐後，她走向衛生間往浴缸裡接滿了水。
然後她接下來的舉動就像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把大兒子放進了浴缸，隨後摁著他的頭死死沉入水中。
期間大兒子有過掙扎，但韓群鳳手上的動作並沒有鬆動半分，直到大兒子徹底無聲無息。
沒有過多的停留，她又將渾身溼透的大兒子半拖半抱地放回了床上，然後如法炮製般對待二兒子。
兩條人命，兩個她懷胎七月生下來的孩子，以這種痛苦的方式離開了人世。
擦乾水分、給兒子們換上新衣服後，韓群鳳執筆寫下了一封遺書，隨後又給丈夫發了一條簡訊。
“我和兒子先睡了，你回來的時候輕聲點，不要打擾我們睡覺。”
做完這一切，韓群鳳就著買回來的毒藥吞下了剩餘的安眠藥。她和兩個兒子並排躺在一起，祈禱來生再續母子緣分。
將近21日凌晨1點，早已疲憊不堪的黃卓林才回到了家裡。他看到了妻子發來的簡訊，因此躡手躡腳地草草洗漱了一番。
隨後他發現妻子不在主臥中，便想著她是在次臥和兒子們一起睡，於是沒有多心。
起床鬧鐘響過後，黃卓林照例去廚房做早飯，但本該起床的妻子卻遲遲沒有動靜。
等到早飯做好了，他前往次臥準備叫醒母子三人。可一推開門，他就聞到了一股難聞的味道。
再定睛一看才發現大事不妙，兩個兒子渾身僵硬地躺在床上，沒有呼吸也沒有心跳。
而韓群鳳一息尚存，只不過任憑丈夫如何呼喚都沒能醒過來。
呼嘯而來的救護車立刻將她送往醫院搶救，隨後公安民警也團團圍住了黃家。
千人情願從輕發落，僥倖存活生不如死
一位母親，親手溺死了一對腦癱的雙胞胎兒子。
隨著天光大亮，這個訊息傳遍了附近的大街小巷，甚至在網路上引起了熱議。
可大部分人，在得知實情後的第一反應都不是譴責痛罵，而是一種飽含無奈的諒解與唏噓。
有鄰居這樣說道：
“精神方面她可能是受不了，因為這麼久了，人都有脆弱的時候，可能也是一時衝動吧。”
每天和黃家朝夕相處的左鄰右舍，都將韓群鳳的辛苦看在眼裡。捫心而問，如果換做是他們，有幾個人能傾其所有堅持13年的？
儘管她是有預謀地溺死了兩個孩子，但這也是一位母親在崩潰之後的無奈之舉吧。
親友們對此更是表示理解：
“她可能想自己去承受，不想連累大家。”
“這13年來，她的付出大家有目共睹。全職在家後，兩個孩子無論吃飯、沖涼還是上廁所，哪一件事不是她親力親為。”
或許對於韓群鳳會走到這一步，親戚朋友們早有預見。
因為像腦癱兒這種情況，若非發生在自己身邊，是根本體會不到現實有多麼殘酷的。
講句實在的，韓群鳳堅持了13年之久，她真的已經盡力了，沒有誰有資格再去指責她。
而兩個孩子也沒錯，他們從出生起就被判了死刑，渾渾噩噩地長到這麼大。
每天忙於生計的黃卓林也沒有錯，他始終陪在妻兒身邊，更是在妻子辭職後承擔起了養家的重任。
若真的細究這起悲劇，或許也只能感嘆一句現實殘酷，在不測風雲與飛來橫禍面前，底層人民唯有竭盡全力地掙扎。
而另一邊經過醫生的全力搶救，一隻腳已經踏進鬼門關的韓群鳳得救了。
可她如此形容自己得救後的心情——生不如死。
她準備好了毒藥和安眠藥，就是希望自己能追隨兩個兒子一起離開。因為她沒有勇氣再活下去，更沒有勇氣面對丈夫家人。
但她連死都死不成，要活著面對自己的罪孽，要時時刻刻沉浸在痛苦的煎熬中。
所以得救後的韓群鳳活得如同行屍走肉，她甚至希望自己被判死刑。面對身邊那麼多人的諒解，她也覺得自己不配擁有。
2011年6月2日，出現在庭審現場的她身穿囚服，原本就瘦弱的身體好像又單薄了幾分，眼眶紅腫面如土色。
她對於故意殺人罪的指控供認不諱，表示自己在動手的時候腦子一片空白，沒有什麼想法和感受。
但韓群鳳不是為了單純的殺戮而殺戮，更不是以弒子來滿足自己的慾望和快感。
“13年來，我都沒有放棄過對他們的照顧和治療。我就是求一個解脫，讓兒子解脫也讓家人解脫。”
“我對不起小孩兒、對不起家裡人，有什麼懲罰都是我應該受的。如果時間可以倒回，我絕對不會再做這樣的傻事。”
韓群鳳認罪認得很積極，悔改態度也很積極，但關於如何量刑，卻是最引人關注的一點。
早在開庭審理前夕，就有許多有著類似遭遇的家長從四面八方趕過來。
有的願意出庭作證，為韓群鳳說兩句話，如果說不了，那就靜靜坐在旁聽席上給予她生的勇氣。
“這種艱辛、這種壓力，旁人真的無法體會，只有像我們這樣的家長才能夠感同身受。”
“如果一個人長期對著這種患兒，又沒有外界的支援，確實是很難的、非常難，精神崩潰之後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而黃卓林一直在為了妻子奔走，他覺得都是因為自己不夠細心，沒有很好地替妻子承擔壓力，才導致了這起悲劇的發生。
於是他發起了請願書活動，懇請大家簽名幫幫忙。而最終請願書後附了10張紙，足足有上千人在上面留名、摁手印。
2011年6月28日，東莞市第一人民法院對這一起高關注度的“弒子”案件做出了宣判。
在法理情的綜合博弈下，韓群鳳被判有期徒刑5年。
這個審判結果，是既秉持了法律的原則，也體現出了人情的溫度。
正如公訴人所闡述的：
“我們應當高舉法律的利器，為無辜逝去的生命伸張正義，但我們也無法漠視隱藏在命案背後的原因。”
並且經精神機構鑑定，韓群鳳患有抑鬱症，在作案時對自我的控制能力明顯削弱，因而也應當從輕處罰。
最終一切塵埃落定，黃卓林對這個審判結果心存感激，並表示自己會照顧好家裡，等著妻子刑滿釋放。
後記
小兒腦性癱瘓患者，常伴有智力障礙、精神障礙和視、聽覺及語言障礙等各種症狀。
據《百萬腦癱患者治療工程》資料顯示，我國目前有600萬腦癱患者，其中6歲以下兒童約佔20%。
這120萬名患病孩童中有一部分在出生時就會被遺棄，另一部分堅持下來的家庭也多數負債累累。
所以像韓群鳳這樣的並不是個例，他們無法選擇孩子的命運，更做不到狠心遺棄。
而很多腦癱兒家長最大的訴求，就是希望能有這麼一個機構，可以在危急的時候給予幫助，可以讓家長湊在一起交流交流心得。
這樣至少會讓大家覺得，原來世界上不止我一個人在孤軍奮戰。
也希望“韓群鳳”式的悲劇不再發生，因為任何人都不能以違法為代價去解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