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楊珈媛】

在後蘇聯空間裡，哈薩克一直被視為俄羅斯南部最親密的盟友。

但在今年俄烏衝突爆發後，一貫與俄羅斯關係密切的哈薩克“一反常態”，公開表明不支援俄羅斯行動，與俄羅斯“劃清界限”。

有分析人士指出，哈薩克可能要與俄羅斯脫鉤並倒向西方，甚至有猜測表示，俄哈關係將會“烏克蘭化”。不過，隨著近日哈薩克總統託卡耶夫連任後的首次訪俄，兩國總統的會面傳遞出了新的訊號。俄哈關係似乎表現得“忽遠忽近”，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兩國關係未來可能走向何處？

對俄長期經濟依賴，哈國漸生擔憂

如果想要探究，為何在俄烏衝突發生後哈薩克要與俄保持距離，則必須考慮背後的經濟因素。

在蘇聯解體後的三十年，哈薩克和俄羅斯一直有著密切的聯絡。地域上，兩國山川相連；文化上，兩國共享蘇聯的記憶；政治上，哈薩克參與了幾乎所有俄羅斯加入的一體化專案，例如獨聯體、上海合作組織、歐亞經濟聯盟和集體安全條約組織。然而最根本的是，哈薩克在經濟上也對俄羅斯有著高度的依賴。

哈薩克是資源和農牧業大國，經濟結構單一，即使是在蘇聯時期，也需要依靠中央的輸血和調配。蘇聯解體後，哈薩克在衣食等基本專案上均需依靠進口俄羅斯商品，40%以上的市場需求品都靠俄羅斯進口來滿足。也就是說，哈薩克人民在市場上看到的商品，差不多一半都來自於俄羅斯。食用油、糖和牛奶更是嚴重依賴俄羅斯進口。當俄羅斯今年因擔心國內短缺而停止出口食糖時，哈薩克本國就開始面臨食糖短缺和價格上漲。

再談到經濟收入方面，哈薩克一半以上的貨物出口運輸都要經過俄羅斯。哈薩克的經濟是以自然資源開採為主，其中石油佔到出口總額的60%，是典型的資源出口型經濟體。而環顧哈國四周，中亞國家、俄羅斯均是能源產地，不需要哈薩克的石油，賣給中國又受地形限制，運輸成本過高所以不能大量出口，因此哈國的石油只能西送，經裡海或黑海運往歐洲。

哈薩克向西輸送石油依靠的是裡海管道聯盟（CPC）的輸油管線，哈國需要經過這條管線出口本國80%的原油。據不完全統計，哈薩克平均每天都有大約130萬桶原油經這條管道出口至歐洲。而裡海管道聯盟的大股東是俄羅斯，扼守這條輸油管道的正是新羅西斯克港，也就是說，這條線路掌握在俄羅斯手裡。再進一步說，哈薩克的經濟命脈受俄羅斯掌控。

圖中黑線為CPC輸油管線（圖片來源：德克薩斯大學）

在今年，哈薩克宣佈不支援頓涅茨克和盧甘斯克地區獨立，且宣稱將禁止向俄出口遭到西方制裁的貨物之後，俄羅斯直接叫停這條管線30天，這樣一來就等於直接扼住了哈薩克石油出口的命脈。

對於哈薩克來說，這樣的經濟依賴確實不太健康，生活必需品需要從俄羅斯進口，作為以石油出口為主的資源出口型經濟體，輸油線路也被俄羅斯把控。哈薩克早已意識到，本國經濟高度依賴於另一個國家是個問題，而今年爆發的俄烏衝突，更是使得哈薩克處於被動地位。

俄羅斯因為對烏克蘭發起的軍事行動，被西方全面制裁，結果哈薩克也被牽連。根據華盛頓郵報的報道，在西方國家對俄實施制裁後，哈薩克經由俄羅斯與歐洲國家之間的傳統貿易線路逐漸受阻，最終幾乎停滯。假如西方使出二級制裁手段，哈薩克作為俄羅斯的盟友更是脫不了干係。

今年5月，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就曾表示，歐盟計劃全面禁止俄羅斯石油，包括俄羅斯所有海運和管道石油、原油和精煉石油。這一決定如果落實，不僅會影響到俄羅斯，也會影響到哈薩克。甚至，對哈薩克的衝擊會更大。

哈薩克出口收入的大頭來自於石油，而哈薩克所依賴的裡海管道聯盟輸油管線不僅是哈國石油的出口命脈，也是俄羅斯石油的出口管道，假如這條線路因俄烏衝突而被歐洲制裁，哈薩克將受到巨大影響。

一系列可能發生或正在發生的問題深深激化了哈國的擔憂。

與俄羅斯“漸行漸遠”，與西方“雙向奔赴”？

對俄製裁給哈薩克的經濟發展帶來了危機：一方面，與俄羅斯的親密關係加上對俄羅斯的經濟依賴使哈受到對俄製裁波及；另一方面，西方收緊對俄製裁，俄羅斯經濟自身難保，原來對中亞國家的輸血、輻射能力也大大下降，如果繼續依賴俄羅斯，哈薩克的發展恐怕也將受限。

若想應對危機，哈薩克需要想辦法規避對俄製裁的影響並尋找新的合作伙伴，開闢新的貿易渠道，為本國的經濟發展帶來新的可能性。也正是出於以上考慮，在俄烏衝突的表態上，哈薩克有著明顯的轉向。

今年5月，哈薩克取消了勝利日閱兵，這被視為是拒絕支援俄羅斯軍事符號的一種象徵性行動；6月，哈薩克總統託卡耶夫在參加聖彼得堡經濟論壇時公開表示，不會承認頓涅茨克和盧甘斯克兩地獨立；7月，哈國宣稱將禁止向俄出口遭到西方制裁的貨物。透過以上一系列行為，哈薩克在俄烏行動上與俄羅斯劃清界限。

與此同時，哈薩克與西方的距離也在拉近。哈薩克希望建立廣泛的貿易合作伙伴關係，有意向與歐洲加強合作。特別是在物流和石油出口方面，哈薩克想要建立起獨立於俄羅斯的多元化出口渠道。

哈薩克開始加強跨裡海國際運輸通道，該路線繞過俄羅斯，跨裡海，經過亞塞拜然、喬治亞，並透過土耳其到達歐洲。且哈薩克開始籌備石油出口的替代路線，哈與亞塞拜然達成協議，將透過巴庫-第比利斯-傑伊漢（BTC）管道向歐洲出口原油，其他的替代路線也在開闢當中。

圖中紅色實線為BTC輸油管線（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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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洲對哈薩克的興趣也與日俱增。由於俄烏衝突，歐洲在逐漸擺脫對俄羅斯的能源依賴，俄羅斯能源退出歐洲市場後，填補市場空缺的最佳選手之一正是中亞。

據《明鏡週刊》報道，歐盟也在加強跨裡海國際運輸通道的建設，這樣貨物運輸就能繞過俄羅斯，從中亞直通歐洲。且歐盟計劃在未來四年向中亞地區撥款3億歐元。

就在上個月，哈總統託卡耶夫在與俄總統普京會面後的第二天就馬不停蹄地赴巴黎與法國總統馬克龍展開會談，兩人討論了深化兩國經濟、能源和教育合作等問題。有媒體“打趣”地猜測，法國才是託卡耶夫出訪的目的地，去俄羅斯只是“順路”。這樣的猜測可能有些誇張，不過作為託卡耶夫連任後的首次出訪，訪問的目的地被賦予了不一樣的意義，從他的出訪線路至少可以看出，當前對於哈薩克而言，俄羅斯和歐洲國家處於同一戰略位置。

託卡耶夫將於11月29日至30日對法國進行正式訪問，並與法國總統馬克龍舉行會面（圖片來源：哈通社）

而法國這邊，此前不久，馬克龍才剛剛接見了烏茲別克總統米爾濟約夫。法國《20分鐘報》指出，馬克龍接連會見中亞國家領導人，說明法國有意向同中亞國家建立戰略合作關係。

哈薩克在對俄態度上“一反常態”，但與歐洲國家加強互動，“雙向奔赴”。俄羅斯方面在7月曾叫停哈國的石油出口命脈——CPC輸油管線，這被視為俄羅斯對哈薩克一系列行為的迴應。基於哈薩克的態度加上俄羅斯的“反應”，有分析人士認為，哈薩克將與俄羅斯脫鉤並尋求與西方結盟，甚至有猜測指出，俄哈關係存在“烏克蘭化”的可能。

兩國關係走向何處？

關於俄哈關係是否會疏遠惡化，哈薩克是否會轉而與西方結盟，其實並不能在看到當前的一些互動之後就做出簡單判斷。兩國在各方面交往都非常密切，關係其實很複雜。

根據上文的分析可以看出，哈薩克對俄羅斯“若即若離”的態度有著深刻的經濟動因。俄烏衝突的爆發實際上類似一根導火索，使得哈薩克開始調整與俄羅斯距離，避免因關係過近而受到對俄製裁波及。同時，哈薩克其實一直也在關注自身對俄經濟依賴的問題，想要發展獨立的經濟。俄烏衝突推動了哈薩克採取更積極的行動，拓展貿易關係和出口渠道，這也解釋了哈薩克與西方關係靠近的原因。

正如美國《外交學者》網站近日釋出的一篇文章所指出的：“哈薩克無法實際上切斷與俄羅斯的關係；這樣做不僅是一場政治災難，也將是一場經濟災難。但與此同時，哈薩克會繼續尋求更廣泛的有利於本國發展的關係。”

哈薩克實際上採取的是“多元平衡的外交策略”，在俄羅斯與西方、東方與西方之間尋求一種“微妙平衡”，這種外交模式其實是服務於經濟發展的。哈薩克並非要疏遠俄羅斯，兩國領導人近日的會面恰恰說明了這一點。

11月底，在託卡耶夫對俄羅斯進行國事訪問期間，與俄總統普京舉行了會談。在兩國領導人會面後簽署的聯合宣告裡，強調將在互相信任的基礎上發展同盟關係和一體化，兩國領導人就多方面的合作達成了共識。透過這次會面也可以看出，兩國關係目前不會發生根本性變化，畢竟切斷關係不符合兩方的戰略利益。

11月28日，哈薩克總統託卡耶夫與俄總統普京會面（圖片來源：克里姆林宮總統新聞處）

從哈薩克的角度來看，與俄羅斯的經貿往來已經相當深入，兩國之間有著漫長的邊境線，在2021年，雙邊貿易額已達到245億美元，創下新的記錄。而且俄哈合作對哈薩克的GDP有巨大貢獻，大量俄企在哈薩克投資設廠，俄羅斯是哈薩克最大的投資者之一，投資總額近170億美元。且有研究表明，哈薩克約80%的GDP在與俄羅斯接壤的地區形成。

即使俄羅斯目前受到制裁影響，對中亞的輻射能力已經有所下降，但由於地域聯絡、歷史發展所形成的俄哈貿易關係是西方難以取代的。比方說，哈薩克雖然已經開始與歐洲合作，開闢新的石油管線，但短期內開闢出繞過俄羅斯且運量等於原管線的輸油渠道確實是很難實現的。比如上文曾提及的巴庫-第比利斯-傑伊漢（BTC）管道，據訊息人士透露，透過這條線路，哈國一天只能向歐洲出口3萬桶原油，對比CPC管線，運量直接縮水40倍。

因此，哈薩克目前沒有必要也做不到捨近求遠，放棄俄羅斯帶來的GDP貢獻。

而從俄羅斯角度來看，穩住與中亞盟友的關係也是戰略必須。首先，雖然哈薩克表現出了與西方靠近的意向，且在俄烏衝突中公開表現對俄的不支援態度，但要說“烏克蘭化”，目前的可能性其實並不大。哈薩克不像烏克蘭，烏克蘭將加入北約和歐盟寫入了憲法，且其國內有著濃重的反俄情緒，以上問題在哈薩克都沒有，哈國對俄羅斯暫不構成強烈戰略威脅。

其次，今年的俄烏衝突已經使俄羅斯在國際上失去了一部分市場，制裁對其本國經濟發展也有所影響。因此在哈對俄不構成戰略威脅的前提下，俄羅斯沒必要也不想失去這個中亞盟友和貿易伙伴。

兩國存在大量共同利益，這部分共同利益是兩國都無法割捨的，這也是兩國領導人在最近的會面中都選擇用友好的態度修補此前關係裂痕的原因。

總而言之，目前看來，俄哈的貿易聯絡以及歷史文化淵源使得兩國幾乎不可能切斷關係，但兩國的關係也並非固若金湯、毫無風險。在俄烏衝突重塑地緣政治格局的背景下，兩國關係確實面臨一系列挑戰。隨著俄羅斯與西方關係日趨緊張化，“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西方有可能不會滿足於現在哈薩克所追求的平衡位置，如果能透過一些事件使得包括哈薩克在內的中亞國家進一步疏遠俄羅斯並靠近自己，這樣似乎更符合西方的戰略利益。因此，在一些外部因素的影響下，俄哈關係仍存在疏遠、惡化的風險。兩國仍需要加強溝通，避免因為不必要因素造成關係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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