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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靜:人生亦有初——“千古詩情日日新”之三

束薪已零落,瓠葉轉蕭疏。

幸結白花了,寧辭青蔓除。

秋蟲聲不去,暮雀意何如。

寒事今牢落,人生亦有初。

——杜甫《除架》

有過農耕經驗的朋友們可能都有這樣的體會,無論是瓠瓜、黃瓜、絲瓜,因為要掛果,所以在它生長出藤蔓時,就需要搭一個瓜架,以便使它的藤蔓慢慢攀爬在瓜架上,這樣結果實的時候,果子才有空間可以垂下來,不斷長大。等到瓜果成熟、被採摘了之後,瓜架的使命就算勝利完成了。雖然藤蔓還沒有完全枯萎變黃,但這個時候瓜架的使命已經完成,人們就可以把它除去了。“束薪已零落,瓠葉轉蕭疏”,因為當時是秋天,所以“束薪已零落”。仇兆鰲《杜詩詳註》中注為“此亦秦州秋深作”。

在這種外在的環境中,在秋日收穫的季節裡,瓜架“幸結白花了”。我們要注意,這裡的“白花”沒有匹配“開”字。如果“花”應該對應的動詞是“開”, “結”就應該對應“果”。這裡為什麼要用“結”白花呢?因為漢字是獨體單音,所以我們中國的古典詩詞是相當凝練的。這裡作者用了一個“結”字,既表明開過花了,又表明結過果了,是濃縮的組合。“幸結白花了”作為一個瓜架來講,當藤蔓攀爬在我的架子上,已經開過花結過果了,我作為瓜架的使命就算完成了,所以“寧辭青蔓除”。“寧”字表面上看是反問句,其實是反問表否定的“不”辭青蔓除。即使現在我的瓜架上還攀爬有青色的藤蔓,但我這一生畢竟讓攀爬的這些藤蔓開過花了也結過果了,就有了一個“完成”,所以我的生命是有價值和意義的,就“不辭青蔓除”。作為一個瓜架,我看到了花開、親歷了結果,見證了成長的整個過程,那麼到了我生命的終點,當有人要把我去除的時候,我可以“寧辭青蔓除”,因為我這一生做過有意義、有價值的事情,我對自己有一個完成。

“秋蟲聲不去,暮雀意何如。”因為是秋天,各種昆蟲還在叫。“暮雀意何如”,但是瓜架沒有了,以前這些麻雀還常常在瓜架上停留駐足,現在它們就不知所往,不知道應該停留在哪裡才是了。

“寒事今牢落,人生亦有初。”其實每一個人做每一件事都要面對一個初心的問題,就像《詩經》裡所講的那樣:“靡不有初,鮮克有終”。萬事萬物其實都有一個初心——在做事情的起點,我們都保有一份初心,都對未來持有一份期許。但“鮮克有終”,如果我們不能夠時時回望初心,不能夠時時提醒自己做這件事情自身成長的初心何在,就很少能夠有一個完美的結局,有一個跟我們初心相匹配的結果。最後杜甫說,“寒事今牢落,人生亦有初”。

杜甫的這首小詩,情感意蘊是十分豐富的,仇兆鰲《杜詩詳註》中雲:“此見除架而有感也。上四記事,下四寓言。花開瓠結,除蔓何辭,有功成身退之義。秋蟲猶在,暮雀已離,有倏忽聚散之悲。寒事已落,人生亦然,有始盛終衰之慨。”其實這首詩的聲音上也有值得我們關注的特色,那就是在開篇的第一句:“束薪已零落”,“零落”是一個雙聲詞(兩個字的聲母相同的雙音節詞);而這首詩的結尾是“寒事今牢落”,“牢落”也是一個雙聲詞。所以無論是開頭的“零落”,還是結尾的“牢落”,聲母都是相同的“l”,是首尾的呼應。

作者在這裡“敲黑板”,透過聲音給我們劃重點,提醒我們:人生易逝,每一個個體生命都是匆促的、短暫的。無論是“零落”,還是“牢落”,每一個人都要在這短暫的一生中有所“完成”。我們是否不時地回望過初心?“人生亦有初”。我們都有剛剛踏上社會,剛剛開啟一段新的生命旅程時的那份憧憬。我們作為一個個體生命,剛剛落地的時候都是那麼美好,那麼充滿了希望,但是又有多少人回望一生的時候,人到暮年回首過往的時候,真正能有一個“完成”,真正對自己有一個交代呢?杜甫的這首《除架》的小詩告訴我們,“人生亦有初”,不僅僅瓜架是如此,做人也是如此,做事更是如此。可以想見,杜甫在生活中,哪怕是去除一個瓜架,都能聯想到這樣一份哲理,引發我們千載以下的讀者產生共鳴。所以我們常常說,中國的古詩之所以動人,就是作者在創作的時候是帶著自己真切的感受,而後人在誦讀的時候,依然能夠感受到一份同樣的感動,那麼這首詩歌在創作時的初心就完成了。(張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