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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最難超越的一首詩,開篇兩句就寫透了人生,送給身處逆境的人

宋仁宗嘉祐六年(公元1061年),蘇軾、蘇轍兄弟二人一同赴京參加制科考試。事後蘇軾被安排到鳳翔府當官,而他的弟弟蘇轍卻因為在策論中得罪了王安石,暫時沒有被安排工作。

當年的十一月,蘇轍送兄長蘇軾去赴任,到鄭州後返回開封,然後寫了一封信給他,

信中有一首詩叫做《懷黽池寄子瞻兄》。

相攜話別鄭原上,共道長途怕雪泥。

歸騎還尋大梁陌,行人已度古崤西。

曾為縣吏民知否,舊宿僧房壁共題。

遙想獨遊佳味少,無言騅馬但鳴嘶。

這首詩歌的大意是說:

我與你在鄭州的原野上攜手道別,彼此都在擔心前路太長,途中會遭遇積雪與泥濘。當我騎馬返回開封,在郊外的田野間尋找歸路時,想必你已經過了崤山西面的古道了。

還記得六年前,我們父子三人在雪中受困,後來借宿黽池古寺的事情嗎?朝廷曾封我為黽池主簿,當地的老百姓們可曾知曉?

以前我們兄弟二人,還一同在寺廟的牆壁上題過詩呢。一想到你將獨自宦遊在外,心中肯定不是滋味吧。此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了,耳邊只聽到“烏騅馬”死別項王時傳來的嘶鳴聲。

蘇軾收到弟弟蘇轍的詩後,從最後四句中提煉精華,寫出了一首充滿禪意的嘆世詩,即《和子由黽池懷舊》。

一、《和子由黽池懷舊》賞析

《和子由黽池懷舊》——北宋·蘇軾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

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

蘇軾的意思是說:

人生中短暫的際遇,到底是什麼呢?應該把它比喻成天空的鴻雁,偶然留在雪地上的爪印。

鴻雁在追求理想的過程中,飛累了,偶然停在了雪地上,於是留下了一趾半爪,但是轉瞬之間,它又不知道飛去了哪裡。

六年前廟中接待我們的那位老僧,現在已經不在了。廟裡的山牆也損壞了,因此我們過去舊的詩也看不到了。你還記得,當初我們父子三人是怎麼去到黽池古寺的嗎?

我們父子三人進京參加科考,因為路途太遙遠,走到半路上人困馬乏,最後我們的馬兒不小心踩中了埋在雪泥之下的一個石塊,受傷痛苦地死去了。

在雪地裡,我們父子三人艱難地徒步前行。後來才遇到了寺中的老僧,在他那裡借宿了一晚上。第二天我們借了他的一匹跛腳的驢子,又繼續上路了。

蘇軾這首和詩,打破了傳統律詩的中間兩聯必須“對仗”的定律,用一個哲理故事對人生際遇做了最生動的比喻。

詩的前四句,其實是在回答弟弟蘇轍對人生髮出的疑問。蘇轍在原詩中留念往事,希望自己從前經歷過的人和事,都能夠在人世中留下一個印記。

蘇轍把六年前兄弟二人在寺院的牆上題的詩,算成“我來過,活過”的一種印記倒也算了。可是他竟然連自己被封黽池主簿的事,還記得清清楚楚,還要問一句“曾為縣吏民知否?”

可是蘇轍本根本都沒有去赴任,民又從何而知呢?蘇軾覺得他這個兄弟實在是太念舊了,太不瀟灑了,於是用了一個比方來告訴他。

一個人在追求理想的途中,會經過很多個歇腳點。

那些地方,那些人和那些事,都像是天空中的飛鴻偶然留下的一趾半爪。它們不值得你著力去記憶,也必然會在轉瞬之間消失。

不過

有人把這四句做了相反方向的理解,解釋成蘇軾是在感嘆人生的無常。好比《古詩十九首·青青陵上柏》所說的“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這種理解表面上看也說得過去。

記得當初看曾仕強教授的一個講座,他笑著問觀眾:一個人活著,你認為是運氣重要,還是努力重要?觀眾說:努力吧?

曾仕強教授就說:你錯了,人活著還是運氣更重要。一個人如果沒有運氣,再怎麼努力也翻不了身;但是如果你有運氣,你不努力也有可能混得很好。

這樣講不是向大家宣傳“宿命論”,只是讓一個過於相信“奮鬥”的人。對殘酷的現實有一個清醒的認識罷了。

當我們活在這個世界上,去追求我們理想中的生活之時,

你是無法知道你的事業會在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獲得成功的。

當然,你也無法知道,你的愛人會在哪裡出現;有時候你甚至你都不能決定,自己將來要在哪裡定居。

《和子由黽池懷舊》的頭四句非常有“張力”。它看上去彷彿可以做雙重理解。不過如果照顧到詩歌后四句的本意,個人認為,蘇軾在這裡並不是為生命的無常而發出哀嘆。

因為蘇轍已經在他的原詩中發出了這樣的哀嘆,他在詩中刻意把蘇軾贈送給他的馬匹比做“騅馬”。

“騅馬”即項羽的“烏騅”,它是一種通曉人性,十分忠心的馬兒。

當初項羽自刎後,烏騅也跳江殉主了。

值得注意的是,烏騅原來還有一個稱號,叫做“踏雪烏騅”。

蘇軾極有可能是受到這個馬兒的稱號的啟發,才想象出了“飛鴻踏雪泥”的意象。

蘇軾順著弟弟的感嘆,寫了四句經典的詩。他的貢獻是極為巧妙地運用了“飛鴻”的意象,把人生中的“逆旅”,比喻成了追求遠大理想的征途。

因為有了遠大的志向,所以飛鴻遭遇到的那些風霜雨雪、顛沛流離,都是不值一提的,往事也是其中之一。回憶總有一天會消逝,這也是人間的“不可抗力”。

為了說明這一點,蘇軾又舉出了現實的例證,即“老僧已死”。

不過六年的時間,一個人的生命就已經從這個世界上直接抹去了。

命運絕對不會同情弱者,不會因為這個老僧是那麼的善良,就會讓他再多活幾十年。

歲月殘忍,對老僧尚且是如此,又何況他們兄弟二人,當時在寺廟圍牆上題寫的詩呢?

不過蘇軾在寫這一段話的時候,仍然沒有“悲觀到底”。他說“老僧已死”但是成了“新塔”,這也可以理解為,僧人的生命已經轉化為了另外一種存在的形式。

蘇軾十幾歲時在眉山就接受過佛道思想的洗禮,他大概早就讀過《金剛經》,知道佛家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但是二十六歲的他,並不主張因此放棄對理想的追求。

既然蘇轍提到了六年前的舊事,那麼他就讓蘇轍回憶一下,當初他們父子三人是怎麼去到黽池那座寺廟的。

那時候,他們人困馬乏地行走在漫天大雪之中,前途之艱險並不壓於現在,可是大家並沒有退縮的意思。

結語

蘇軾寫這首詩的目的,是給兄弟蘇轍打氣。不過從詩中對人生際遇的比擬來看,已經能夠看出一些禪學的思想觀念了。

提到人生際遇,漢魏六朝的詩人們,最愛把它比作“飛蓬”或者“轉蓬”。

蓬就是一種野草,只要一遇到風就會四處飄散,隨便落到哪裡,就在哪裡生根。曹植就有一首詩,是這樣說的:

轉蓬離本根,飄颻隨長風。

何意回飈舉,吹我入雲中。

高高上無極,天路安可窮。

……

蓬草被大風連根拔起,然後伴隨著長風四處飄蕩。誰能想到,一陣狂風乍起,忽然把它捲到了半天雲中。

天穹是那麼的高,高到沒有極限。蓬草只能在雲中茫然地慨嘆,究竟什麼時候,我才能飄到路的盡頭啊。

可見

曹植認為,生命前進的方向並非是人類自己可以掌控的。

面對命運的捉弄,人們除了感嘆之外,簡直是束手無策。

然而蘇軾卻把這種際遇比喻成“飛鴻踏雪泥”,鴻雁在雪地上留下的趾爪印子,是生命中的“無常”。鴻雁是成群飛翔的候鳥,從這個角度來說,它們顯然是把握住了自己人生前進的方向。

於是那些人生中的遭際,只不過是一場“必然”之中的“偶然”罷了。所以從這個角度來看,蘇軾在對人生際遇的認識與感悟上,遠比以曹植為代表的六朝詩人來得樂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