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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間詞派》序言詞的內容是什麼?《雲間詞派》序言詞的特點是什麼

序言

詞,作為我國傳統的抒情文類,迨至明季,廟堂博大。有亂離,亦含清秀。新風評的氛圍下,雲間詞派立始。尊為“一代宗伯”的陳子龍革新詞境,並以微薄之力扭轉了文體與情感的多重分野,而他的知己伴侶柳是亦以生命情感本體的情路體驗躬身參與其中,二人抒寫了詞壇與情史的唯妙相逢。

“主情”文學觀念的勃興與詞曲分野的明晰

明中葉,重情的文學思潮獲得了長足的發展,這個時期,公安三袁為首的“公安派”及其繼承者竟陵派均提出“獨抒性靈”,意在求真,並高舉反對前七子“擬古”而不加以節制地“偐古”之旗,前者雖是針砭詩文,但於明詞的雅化裨益頗深,真情運文,必然情動於中。創作主體的審美質感定當由心而作,源心詩餘,睿博精巧的文士內涵滋養句讀,其小令的確稍顯清幽。後者則略顯矯枉過正,“大約愈古愈近,天地間真文澌滅殆盡。獨博士家嚴,猶有可取,二百年來,上之所以取士,與子之伸獨往者,僅有此文“(《中國文學批評史新編 徐文長傳》),對日益程式化的八股取士不加考究的弘揚,後期則直陳“文需原道”,情觀的文體風尚逐步回落,此中局面直至湯顯祖作《牡丹亭》傳奇指令碼,語句俏麗,意境悽美,於男女生死不渝之天地至情熱切謳歌,更引人注目的又有劇文裡重要板眼處皆填以樂律之小詞,詞曲分野的邊界漸漸明晰。

臥子早期的交遊與創制“雅正”小令的嘗試

明神宗時期,文界的百花爭鳴獲得了某種形式的預設與寬容,而時局的日臻艱厄更使吳地文人逐步迴歸自我,煙花巷陌與俗夷俚曲所引領的世俗娛樂性受到削弱,文壇的政教同一性益發顯著。詞壇的亂象紛紜,萬曆三十七年(西元一六零八)陳子龍臥子降生,這位幼稚孩提將會成為日後執晚明文學思潮的牛耳者。“子龍幼時丁憂,嘗受祖母陳孺人,生母高安人教誨,七歲博覽上古經籍,以才學名動鄉里”(《陳子龍和他的時代》朱東潤編)。然而,世事難料,子龍屢試不第,心緒鬱悒縈懷,而身在草野心存漢闕的志向所帶來的現實悵惘難以抹消,閒暇之餘,不得不將時光傾注於詩文會友,與同鄉宋微輿,李雯詩酒相和,後輯錄於《三子酬唱集》。

與艾南英的文學宗法之爭更是令子龍一介後起之秀聲名鵲起,其後臥子恪守家風禮數,以祖母媒妁之禮娶妻,生活浸潤於閒適的哀傷中。此時臥子之小令,已經呈現出詞學雅化的徵兆。

詞牌直陳時空之壁,臥子里居吳門,杏梅黃熟,輕颺絲雨惹觸臥子點滴愁緒,庭宅外野,一片蕭疏,凝波遙眺,一葉孤帆遠影,幸得鶯啼翠柳,爐煙寒碧,醉影伊伊倩杳,舉目,晴嵐燈市,薄暮花陰。 謁金門詞作,讀來清幽婉麗,事實上,二十世紀晚近歐美新批評論者所謂“美學之隔”於小令,渾然自成,意境氛圍大抵以疏遠論及。下闋含蓄幽折,詞尾更是如走進幻象之殿,覺來似有春山翹首,欲向心中佳人娓娓傾訴,而臥子似以翠微自喻,第三重境界又好像是詞人出乎其外,漫步細雨中諦聽鶯顛燕狂,拂如紗帳,心緒將破而未破,真所謂花間詞之知己也。清人鄧詆謨評註“縹緲譫宕,全見用筆之妙”(《陳子龍詩集》施蟄存腳註)。

佳偶璧人擇就詞家少遊風格的美學正規化與隨性的真情萌動

子龍與其友生宋徵璧,李雯往還日久,二人與臥子遭際相仿,皆仕途落第而依舊牽念家國,交結吳郡雄才,草創幾社,生徒與復社一脈相承,平素喜好清談國事,這些烏衣紫裘的秀士與在野失意臣僚書信往還,筆耕不輟,可最能體認這些文人心境才識的莫比之於秦淮群芳。子龍未來的知己伴侶柳是就躋列其中,“六朝花柳地,溫柔富貴鄉”的南都素來不乏情史流佈遷延,而秦淮兒女的色藝雙絕更令士人痴迷,文人圈中口耳相傳“酒壚尋卞賽,花底出陳圓”,如卞賽,陳圓圓一樣為芳名所累,柳是的因緣迷離多舛,正如《湖上草》追敘之柳花。

“此去柳花如夢裡,向來煙月是愁端”柳子幼時前塵似夢,水月朝離,未及襁褓便被賣入吳江盛澤,幼年研習錫昆唱口,淮左館娃,賭書潑茶,弈棋觀相等技藝多有精研,八歲時即被吳江故相周道登以侍妾之名分納入府邸,“清眉俊姿,孿孿寵切”,及至故相仙逝,群婢妒陷柳是機巧,屢進讒言構陷,河東君終被逐出周府,不得已落籍盛澤重為馮婦,在與幾社生徒的交往酬對之中,柳是為宋轅文的才學傾倒,互生幾分愛慕,然微輿性懦,對柳是傳情多有為難,是哀感絕訣,倭刀頎琴,不予復言。身處傷感與痛失的光影徘徊間,一時悲從中來不可斷絕,直到與臥子邂逅,又燃起河東君的衷情私曲,旋即墜入似真似幻的兩心世界,款款深情,遊賞裡湖,臥子如春影前姍姍來遲的採桑女,徐徐織就言說不盡的唯美情愫

佳人愛侶,桂華枝前,伊人紅妝鬥豔,霜花羞煞,臥子柳子微露春綃,東君自有百般驚儂

東君喜上眉梢,又唯恐眷戀情意會時有分別,相思忖度,贈子龍紅線風箏,祈願纏綿恆久,此生不棄。

臥子柳是作合,如神仙飛瓊,羈留紅塵,雙雙以小令傳情,《訴衷情》《詠風箏》即為情侶間互抒愛意,二人運用極其精巧的審美維度——臥子通篇比興自然,東君詩餘積盈心事;臥子沉醉秋闈,日暖風清始得結緣西陵,東君皋逸舒捲,海天萬里雋相牽。不過,鸞鳳同疇的美學境界,卻不著藻飾,傳統的精粹為愛侶收放自如,所取體裁固是春季題詠之象,而套詞舒緩從容的文體構築,細細覺來,真得秦少游之風。

在秦觀的筆下,清秋,絲雨,飛花,愁夢,金鶯諸般意象有條不紊地鋪展,而串聯起清芳語辭的就是回味無窮的的一派本心。《八六子》筆下的深情伉儷直面無奈分別時灑淚潸然,而獨倚危亭時映入眼簾的竟是橫無的春草,由此勾起的愁端紛至沓來,寒來暑往,無窮無盡,意緒真切,可窺一二。《水龍吟》雖為子瞻斥為“敷陳失度”,由孃家念去遠夫君,“珠簾半卷,單衣初試”,清明時節,杏花晚晴,雁陣飛鴻,詞境無脫“清”之範疇,而於外物的敏銳照察則觸動了少遊心內真切的感發。“名韁利鎖,天還知道,和天也瘦”借思婦口吻,直陳自我對真情之嚮往,這裡的真情,是逾越了一切的無上之物。待“山抹微雲君”雅號名揚汴梁,海內一時文章宗伯,推授少遊”清雅詞心,切情相生“,此時少遊,真可作得北宋文壇祭酒。

誠如膾炙人口的雙調滿庭芳,以對偶駢句,值得矚目處是上闋中五句形式使動,善用“抹”字,一寫林外之痕,一寫山間雲際,手法似得盛唐王右丞的不二真傳,橫雲斷嶺間粘合天際四垂,而“連”字乃上闋核心樞紐,自然的情理認定,崆峒群山承接寒鴉流水,寥落孤村推動少遊心路的轉化,好一位多情公子,少遊心之漫歷,情感興發,白面書生與勾欄錦衣宛然呈現。“空惹教,啼痕滿袖”,走到末梢,望斷層城,少遊的心緒已被淚水堆滿,而哀思已流寓“不言自明”,韻美筆高,涵詠不盡,少遊於清雅中現詞之真情,正是深切感染了陳柳佳音,臥子之於東君,吳地嬌媚兒女,胸懷雄才韜略,沐澤靈秀山水滋養,文質彬彬。由相知相許,相戀相守,風流韻幽,當時亦未有望其項背者,所以,陳柳實是真實的雅士名媛,早已突破了他者價值體系中的世俗模式,擇就秦少游之風格為詞學的美學風尚,也是詩筆傳情的一個策略。

藉由小令的愛意互動與重構南唐曲辭並進一步融匯自我的新變

陳柳拳拳深情,迴歸經典的文字趨近獲得了情感上的心心相映,策略功成的忘憂狂喜訴諸感喟,強力的情慾也隨之噴薄而出,綺宴中庭,東君吐納風流,芳語若蘭,月明衾席,臥子細嗅海棠。兩首《夢江南》小令,柳是皆直言與臥子的情路進展,毫無隱晦借喻,而柳是詞牌引人入勝之道,卻是細膩的情感與清冷的周遭帶來的無限張力,溫熱纖穠,欲言又止,詞境真切不失空靈。而臥子觀之,乃以令回情,這一首南鄉子為我們詮釋出這種情感表現本體的另一面

初品前調,淺近明麗的意象群鱗次櫛比,整首詞無非描摹春寒料峭之時臥子閒情感遇,與東君晨起梳妝,眉黛細筆淡掃春山,想是一幕金童玉女的溫馨日常,時空排布,歷歷在目,而臥子詞對於本體的呈現,卻無一不如實勾勒,冬日的爐煙嫋嫋,臥子東君靜居閨閣,眼中佳人一變為初春虛像,想象柳是在殘雪冰消之時,立於小園,兩人相視,脈脈含情的無限嬌媚。自雲鬟,眉彎,臥子才娓娓道出作詞的主旨意涵,以蒼穹日暮實景襯托,尾聲設想未來之合歡,風華絕代,全篇酬和意內之美人。

臥子東君在文字之燈鏡的關涉下,聯手演出了一場虛實相生的“面具”式達意,傳遞私情的方式變幻莫測,蘊藉於詞內的美學需求就難於捉磨。不過,情感闡發的現實與想象之間,共通的唯有感性的真實觸發,一種由小兒女的憐愛發軔,併入情 感主體的獨立思索,進而轉接心意彼此互動後的憧憬。如此一唱三嘆的結構,縱置於有宋一代的詞學進路,亦須不遑多讓。驚歎之餘,南唐曲辭竟然為才子佳麗隨意翻覆,後主詞境的美感縹緲,在重光詞作中,《虞美人》修辭技藝悉缺,而擅長藉助句中意向群的結構邏輯來表現真摯醇雅的感性,猶有輕紗遮面的情觀美。

需要申明的是,後主本令雖意向密集,但絕無堆砌冗贅之弊,杜絕意象牽累的秘笈在於虛實交融手法的得當穿插。上下闕二句眼前近景,三句緣事抒情,後文自然因景觸情,現實淒涼的景語寄予後主內心無奈悲傷的情語,排遣無路,轉入對金陵曩昔溫柔俊俏生活的追憶,纏綿悱惻的情話恣肆溢位,套詞一氣呵成。換言之,後主獨自撮合現世之棄婦與其舊日相愛之郎君天各一方地互訴兩心,虛實間統一於感性本體的結構遷折,為陳柳姻緣垂鑑彌深。情與事的虛實線性,生髮小令節奏的波瀾起伏,感性強度各異並自然地加以表達,驚歎技巧見諸筆端,這種技巧,不勝列舉,突出的猶如《相見歡》詞,林花凋謝春紅的匆匆慨嘆,胭脂離人空餘恨,泣訴生逢遭遇惹人唏噓,自然與人事的舞臺雙軌並行,各自踽踽獨行,終將化歸虛無。而陳柳眷侶透過兼收幷蓄繾綣軟糯與清揚砥礪的小令詞牌,使後主的抒情美典再現。真不啻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