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這房子是母親的宣言，以建築的形式，驕傲地立在那
再讀《皮囊》，深深地被《母親的房子》所觸動，作為80後的我，在老家的房子上，有著太多的共鳴。在那個物質匱乏的時代，農村還是比較落後的，落後也造成了人們的愚昧，而房子就像人們的臉面和勢力一樣，矗立起來就是無聲的宣誓。
作者的母親因為父親的一句承諾“會把這塊地買下來然後蓋一座大房子”而嫁給父親，接著四處舉債，總算實現諾言，房子建成。而在父親重病之時，母親卻執意重建房子，遭到了家人的不解和反對，他們無法理解，吃著撿來的爛菜葉，還要支付大筆的醫藥費和孩子們的學費，如此拮据的家庭為什麼還要重建房子，而在這一刻，往日親戚的躲避和蔑視歷歷在目，母親發火：
人活著就是為了一口氣，這口氣比什麼都值得！
接下來在父親病重期間，母親又要把房子建到四層，原因是“這附近沒有人建到四層，我們建到了，就真的站起來了”，房子成了母親的心結和執念，以及炫耀的資本。然而最無法理解的是，在父親去世後，面對房子即將拆遷，母親卻要將房子建完整，她知道自己的任性，卻解不開心裡的結，所以才嚎啕大哭：
“我只知道，如果這房子沒建成，我一輩子都不會開心，無論住什麼房子，過多好的生活”建一座馬上要被拆除的房子，是為了父親的臉面，是母親不願說出口的愛情。
而在我的記憶裡，房子卻一樣的刻骨銘心。
對房子的最早記憶是驚恐的，很小的時候，我們住的還是土坯房，高高的木頭門檻，小小的木條窗戶，塑膠紙糊起來遮風避雨，屋裡昏暗的光線，疙瘩不平的泥土地面，時不時從房頂或者牆壁上啪啪往下掉的石灰片……小小的我總是問媽媽，房子會不會塌了，媽媽也總是頭扭到一邊說不會的。然而一天夜裡電閃雷鳴、大雨傾盆，屋頂上突然掉下來瓦片和石灰，接下來就是雨水像一條條小蛇一樣往下瀉，房頂上的木椽斷了，豁了個口子，而當時父親在外地教學沒有回家，母親慌亂中把我和哥哥移到安全位置，叫上鄰居，暫時用結實的木棍撐起來，度過了驚心動魄的一宿。家裡唯一的兩間土坯房真的要塌了，父母要面對的是儘快建房子。然而家庭拮据，根本就拿不出蓋房子的錢，父親四處奔走去借，三十五十，一百兩百，好在母親兄弟姐妹多，外公外婆也幫了不少，湊的差不多了，就通知建築隊開工了。
至今都記得特別清楚，開工的那天早上，母親天不亮就起床，從村頭賣饃的那裡拉回來一大筐饅頭，熬了一大鍋的玉米糊，燉了一大鍋的豬肉白菜粉條，院子裡熱氣騰騰的，等著建築隊上工，可是太陽都老高了，卻一個工人都沒來，父親焦急得去問，工頭卻回答說：老三你咋不知道呢，昨天你們家那誰說你們蓋房子的錢壓根就沒有，材料都是賒來的，根本就付不起工錢，所以工人們都散了，回家了。。。一句話猶如晴天霹靂，父親一下子蹲坐在了地上，接著就找不到人了……母親左等右等，卻不見人影，發了瘋的到處找父親，最後卻在村西頭坑裡的破廟旁找到了。。。父親是知識分子，不善言談，卻一下經不住打擊，看到母親，忍不住抱頭嗚咽不止。
母親性子剛烈，雙腳一跺，硬是把建築工人一個個地找回來了，吼著嗓子說:各位兄弟，我們老三家在村裡混的咋樣，人品咋樣，您儘管去街坊四鄰打聽清楚，我們老三家再窮，也不會欠兄弟們一分工錢，如果你們相信我，你們就趕緊開始幹活，房子立起來了工錢一分都不會少！母親還狠狠地對父親說，誰說咱蓋不起了咱還得蓋個好樣的，蓋個樓板房，讓那些沒安好心的小人瞧瞧！
就這樣，父母東挪西湊，起早貪黑，三間兩層的玉石板房歷經世態炎涼，人情冷暖終於建起來了，連地面都是水泥的，光溜溜的，搬家那天，我在房子裡又唱又跳，還對小夥伴炫耀著：你們聽聽，我家新房子連說話都有迴音呢！父母站在院子裡，抬頭看著當時還算氣派的房子，臉上綻放著驕傲的笑容。
房子在藍天下驕傲地矗立著，是父母心中最好的風景。
後來父親工作待遇漸漸提高，再加上母親的能幹，日子就稍微寬鬆些了。記得小時候經常有日子拮据的街坊來家裡借錢，父親從不拒絕，哪怕手頭沒有轉借還是要幫的，母親偶爾就埋怨，說咱要是有就借，沒有還要借別人的錢幹啥，萬一還不上了咱不得自己填。那時候就覺得父親有點傻，父親卻說，咱們也是窮過來的，能幫就幫吧，
人吶，任何時候都不能看不起人。
過了幾年，母親提出把偏房蓋了，再把大門重新蓋個門樓，換個氣派的鐵門，這樣就完整了。父親欣然答應，因為這個時候已經有能力拿出蓋房子的錢了。而之前父親幫過的街坊鄰居，聽說我們要蓋房子，紛紛送錢來了，一百兩百，三百五百，父親說，都拿走吧，現在手頭不緊了，蓋房子的錢夠著呢。有人對父親說：三哥當年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幫襯過，恩情不能忘啊。。。父親手裡握著大家湊的錢，眼裡卻淚光閃閃。。。
每次從城市回到家鄉，村子都展現著不一樣的風貌，土坯房基本沒有了，房子建得越來越好了，妥妥的鄉村小別墅。母親還說，現在的小姑娘找物件也是要看房子的，叫啥：臨大街，鐵大門，三層洋樓齊整整……那誰誰家的小子在外面發財了，回來蓋了四層小洋樓，聽說廚房和廁所都在屋子裡呢，好多人去參觀嘞。。。。。
是啊，在他們心中，房子就像人的脊樑骨一樣，誰家的房子蓋的好，誰就有本事，有臉面，說話才硬氣，脊樑骨才挺得更直。
去年春節回家，母親對我說：妮子，我想抽空和你哥哥商量下，把咱們這老房子拆了重新建一下，房子都三十多年了，當時地基打的低，窗戶也小，才三間，樣式也不行了，我想東西一排蓋成五大間，好好打扮下，你看看現在街上人家蓋的小洋樓多好看……我說：媽，您都多大歲數了，操勞了大半輩子了，手裡的錢留著吃吃花花轉轉不好麼，非得花在房子上多不值啊，再說了，對面那好好的兩層樓，一出院子，不也是您的麼，要這麼多房子幹嘛……再看母親臉就沉下來了：你爸也是這麼說的，可是我還是覺得重建下好。。。
我不知道母親的願望是否能實現，在他們心中，房子是面子，是無聲的宣言，是父輩時代心中的一種特殊情結。但不管下次回去面對的是當年溫馨的老房子，還是母親心中漂亮的小洋樓，我都是幸福的，因為有家可歸。
作者：秋啾螢
一個不注重衣著卻注重美食的北方女子，一個做著財務卻一心想成為作家的媽媽
個人原創，歡迎討論，歡迎轉載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