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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僅以這些詩歌獻給我逝去的外婆、舅舅和父母(餘鳳蘭)

下雨了所有的傘會哭

——悼母親

“下雨了所有的傘會哭”

很小的時候

母親告訴我這句話

我迷惑地看著高挑的母親

她那雙大眼睛裡充滿了慈祥

布穀布穀麥黃快割

母親的聲音總是那樣清脆

揚起的鐮刀劃破晨霧

輕快的小調在江邊瀰漫

夕陽下堆起的麥垛

綻開了她的豐收微笑

“我是水的女兒”

那個清晨江水猛漲

崩岸的水面漂浮著一雙鞋

一晃而過的鐮刀

割斷了我的炊煙

母親的微笑在六十歲定格

沉重的碗端在手上

苦澀的日子藏在心裡

我是一條擱淺在城市的魚

五月的麥芒扎得我

從村莊的詞典中甦醒

路延伸著鄉愁

一輩子都走在回家的路上

用筆打造一隻獨木舟

掬取一捧鮮活的水

濯洗懷念的詩情

又到麥黃時

心在眼淚裡幹了又溼

我用最鄉土的口音說著母親

回憶起母親出葬時的大雨

淋溼了一個夏季

下雨了所有的傘會哭

父親節

屋後母親的菜園荒蕪多年

父親的爽朗笑聲

被去年的秋風接走

炊煙醒在黑夜裡

靜侯最後一聲雞鳴

院子裡長兄磨鐮的聲音

響了一年又一年弟弟的短笛

在屋角熟睡有鳥劃破晨霧

我的父老鄉親踏著朦朧

收割寧靜的原野

這個節日我蜷縮在城市

看街道上匆匆行走的父親們

笑意在鮮花中豐盈

眺望家鄉的天空

我的思念漸漸老去

尋找母親

三月 陽光很暖

母親 我已陌生於這個詞語

每年四月去捻一捧黃土

觸控你的體溫 油菜地裡

一隻蜜蜂停歇在花蕊 傾聽

返青的麥苗搖曳她的衣裙

越過空曠的枝頭

母親 我翻遍春天的每個角落

卻依然找不到你的蹤影

多少年了 春風拂過桃林

桃花開了 拂過梨樹 梨花也開了

而我的思念藏進每一個日子

白晝與黑夜相互追趕得淚水漣漣

在清清明明的那天

淋溼了桃花打落了梨花

母親啊 在已拋荒的稻田

我蹦蹦跳跳的金色童年

正在尋找鄉村的情義

尾氣 灰塵 森林般的鋼筋水泥

這就是我兒時嚮往的城市

多年前我放棄鄉村清新的空氣

如今我開著小車蝸牛般行駛於

滾滾車流 母親 我看見您

看見您拉著板車弓著背的身影

在前方一晃而過 我還看見

那堆得像小山似的棉籽

已換成一缸缸香氣撲鼻的棉油

守一方淨土 聆聽四季的鳥鳴

母親 那一湖碧水可是您澄明的眼睛

貼近大地我靜坐於季節的出口

目睹您領著一個春天絕塵而去

如今水鄉瘦了 江南舊了 在故鄉

我命令所有睡著和醒著的麥芒

與我一起尋找 尋找久已遺失的炊煙

緣著水聲斂跡前行 在時光村落

母親啊 您就是無處不在的風

被遺忘的往事

日子像火狐飛奔

轉瞬我的青絲被白髮偷襲

往事像落日的山巒

漸漸淡出視線

一架從遠方歸來的馬車

馱載我幾十年的光陰

鳥兒成群結隊撲簌簌飛來

啄出許多陳年舊事

我聽到外婆喊著我的乳名

看見母親抱我坐在她的膝頭

和我拍手說繞口令

還有舅舅揹我在曠野穿行

我還聽見那一年秋天

嘹亮的啼哭後

一個奶聲奶氣吐詞不清的女寶

春筍般高過我額頭

每一段逝去的往事

都是溫情的落葉

裝飾我貧窮孤單的日子

一如此時你帶著春天來敲門

村莊

村莊在流動岸在流動

只有水永遠充盈我的心房

這是我從小生活的地方

一個樸素的下午

我像一位繡娘 細細端詳

這未經漂白的畫布

簇擁綠色的樹木下

是一棟棟時尚的樓房恍惚中

我在尋找當年為我遮風擋雨的茅屋

母親轉入村後不見了

父親扛著犁鏵也走失在曠野

兄弟姐妹四散於城市壘建新巢

還有什麼維繫著我啊

唯只有這永遠不消失的村莊

還有我深深熱愛著的

已被修砌一新的清亮水塘

此時 我佇立風中

以眺望的姿勢凝望

清明雨

一場雨暗合我的心事

那捲積滿塵埃的名冊被洗濯

先人們在清清明明的日子

枕著碑銘醒來

廣袤的大地我的思念如油菜

正結著飽滿的籽粒

一壟壟小麥輕擺綠色裙裾

伸出胖胖的小手與我打著啞語

思念的詩心深入三尺黃土

所有逝去的恩情抱著大風勁哭

一隻靜謐的鵲噙著眼淚

飛入我的詩行

想念村莊

蟄伏春光

像馱著太陽的金龜子

獨自走進草地

許多年來 我守著城市

幾乎忘記鄉村的蛙鼓

屋前樹下的老黃牛

可否啃光了我的童年

一聲緊過一聲的鳥鳴

喊醒了村莊

不肯丟棄方言的我

牽著月光重回一次玉米地

憶起父親站在田埂

大手一揮 撒谷為兵

如得勝的將軍面露微笑

我也是梵高筆下的向日葵

面朝炊煙的方向 那裡

母親正手搭涼棚張望

春光中我和妹妹聽蟲吟看蝶飛

與外婆一道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多年後麥浪上村莊的春天

被牛背的柳笛吹響

藍月亮

那時沒有城際鐵路和輕軌

沒有公汽快艇和村村通

舅舅三更起床

把月色和我扛在肩上

湖岸導引著他走向漢口

那裡有他年邁的舅舅

夜清涼寂靜 湖恬靜寂寞

舅舅的咳嗽驚擾了一襲夜風

兩隻水鳥叼著驚恐掠過

月亮藍著眼眶聽我唱

月亮走我也走

紫雲英們低著頭竊笑

踏過吱呀的木樓梯

病榻上一位慈祥的老人

伸出枯乾的手摸著我的頭

問我早起趕路看到了什麼

我說看到了藍月亮

藍月亮照著湖水麥地和田埂

身披月色返回 聽舅舅說

月亮用它清冷的藍給大地繪圖

多年後我駕著車往返於漢口

看見經緯般密集的輕軌高速

把逝去的光陰囚禁於一湖碧水

湖水被藍月亮靜靜地照著

清明雨

如果不下一場雨

肯定會辜負了杜牧的好詩

不用牧童的指點

我知道 過了那座水泥橋

就是人生謝幕後的劇場

我的先輩們 陸陸續續

安靜地躺在一抔黃土之下

穿過油菜花我來到這裡 一年一次

惟有那些寇樹盤根錯節

日復一日守著墓碑為我盡孝

叢生的雜草 還有荊棘

在鋒利的鐮刀下束手就擒

沉默的悲傷與懷念浸潤了曠野

俗世的路上 我看見自己

正搬運著草木的骨頭

母親

她已放下鋤頭和鐮刀

清瘦的身影在田間地頭結網

一串串汗珠消融在禾苗中

那些芝麻 玉米 棉花的子孫們

在她的田園裡肆意繁衍

風在吹 將村莊疏遠 農事荒蕪

頭枕一堆黃土她聽草叢中蟲鳴

看油菜花泛著金黃

當時光的利刃砍盡了所有的高處

安靜中 她將影子放進莊稼最低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