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
叫雷大海，今年
58
歲，有三個孩子，一個女兒，兩個兒子。
現階段，我跟
大
兒子一家四口生活在一起。我是地地道道的農民，生在農村，長在農村，養老依然在農村。
目前，我的婚姻狀態是單身
。
我和我老婆李蓉結婚
10
年後，她嫌棄我不會賺錢，不能讓她過上好日子，悄悄地跟著另外一個男人走了，一起去廣東打工了。
她這一走，音訊全無，扔下家裡三個
10
歲不到的孩子，不聞不問，追求她自己所謂的更好的生活去了。
李蓉偷偷地不告而別之後，我感覺自己的那片天塌下來了
。
我去岳父家找過，鬧過
，但
在那個通訊靠寫信的年代裡，老丈人也不知道他的女兒去哪兒了。
我這一鬧，倒把他所有的火氣都撒到我身上來了，一見到我去他家，他就直接拿著掃把把我往外趕，還讓我以後不要再去他家了。
連自己的老婆都看不好，哪兒還有臉上他家要人
？
只怪自己沒本事，留不住自己的老婆。
連續多次在岳父家碰壁後，漸漸地，我去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那一段時間，我對李蓉的恨意達到了我情緒的最高值。我在心裡默默地告訴自己，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把李蓉給找出來，以解我心頭之恨。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真難。
我去她所有的親戚家找，他們有的說自己不知道人去哪兒了，有的說自己不知情，有的乾脆避而不見。茫茫人海，我只有一條線索，他們倆去廣東打工了。
可廣東那麼大，我只聽村裡人經常說起，說那是一個賺錢的好地方，那裡有很多人，可以賺很多錢。但我自己從來沒去過，人生地不熟的，該上哪兒去找
？
02
家裡還有三個孩子，媽媽不要他們了，作為
爸爸
，我不能不管他們。
自己的父母指望不上，丈母孃家更別提了，女兒都不見了，哪兒還有心思去照顧外孫呢。
就這樣，我過上了既當爹又當媽的單身生活。
白天，我去工地上幹活，讓我媽做飯給孩子們吃
。
晚上，則由我自己來照顧。忙碌的生活，讓我沒時間去想那些傷心事，也漸漸把李蓉離家出走的事，埋了在心底。
可能是從小媽媽就不在身邊的緣故，女兒初中畢業後，就不願意去上高中了。她要出去打工，想去找媽媽，不允許我有一丁點兒的反對
。
除了支援，我別無他法。
幾經周折，她找到了她媽媽的電話號碼，
跟
她媽聯絡上了，進而和她媽有了來往。
聽女兒說，李蓉和那個男人走了之後，不到
2
年就分手了，她又重新交了男朋友
。
感情很穩定，那男人對我女兒也很好。
聽到這些，酸楚和苦澀齊齊湧上心頭，表面上看，我的狀態跟平時無異，底下卻早已波濤洶湧。
心裡有無數個念頭，如雨後春筍般破土而出，我想去當面質問她，當年為什麼要那麼做
？
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來對待我
？
但理智告訴我，不能這麼做，事情都過去
10
多年了，再大的仇，再深的怨，就讓一切隨風而去吧。
找到答案又怎樣
？
只不過是往我自己的心口上插刀，在傷口上撒鹽而已。我明白，我只是不甘心罷了。
03
如果說在這
之
前，一直單身，拒絕相親是在期待李蓉回來
。
如今，我不僅是心涼了，而且還是希望破滅。
當初我和李蓉結婚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很幸福，高興得直冒泡，想原地轉圈來表達自己的喜悅之情。礙於面子，不敢。但隔著老遠，都能感受到我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愉悅氣息。
我家有兄弟
4
個，還有一個姐姐，經濟條件不是很好，能娶到老婆，就像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到了我頭上。
我驚喜萬分，伸出雙手，抓住機會，趕緊把它給接住。
李蓉說，她看上了我的顏值，覺得我很帥
。
窮一點兒沒關係，以後兩個人一起努力，別人有的，我們也會有，甚至是比別人擁有的更好。
婚後，我們很快就有了孩子，老大出生之後，老二、老三接連出生，家裡的經濟狀況開始捉襟見肘。
貧賤夫妻百事哀，我們開始有了爭吵，以前覺得是我優點的地方，後來都變成了李蓉生氣的爆點，一點即燃。
剛開始她嫌棄我不會賺錢，我出去打工，每個月的工資按時上交，我們的關係相對來說，緩和了一些。
過了一段時間，她又開始挑刺兒，拿我跟別人比，覺得我沒人家賺錢多。
我們吵架，和好，再吵架，再和好，如此惡性迴圈，情感存摺上的存款越來越少，金額越來越小。
經過時間的消磨，逐漸變成負數，負債越來越多
。
04
這麼些年下來，我開心過，幸福過，傷心過，期待過，
也曾
歇斯底里
地
嘶吼過。跟婚姻有關的情緒我都嘗過了，也應該去尋找屬於我自己的那份幸福了，我悄悄地跟自己說。
我接受了周圍人的建議，去相親
。
我以為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結果卻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跟我相親的人，一聽說我有
3
個孩子，其中又有
2
個兒子，紛紛打了退堂鼓。
其實想想也是，我自己沒什麼錢，按照現有的標準，兒子結婚要買房，
2
個兒子兩套房。
以我們縣城的房價每平米
3500
元，面積
120
平方米來算，房款加裝修，至少得要個
100
萬以上，這些錢從哪兒來
？
有的相親物件也帶了孩子，沒帶孩子的，表示想在婚後再生一個，那樣會有安全感，但
這
已經超出了我的能力範圍，我負擔不起。
跟一些相親物件接觸過以後，我感覺自己再婚的希望，越來越渺茫
。
深思熟慮了幾天，我決定讓女兒幫我給李蓉傳話。她要是現在回來，以前的事，我就既往不咎，我們倆好好過日子，重新開始。
本以為是勝券在握的事，但李蓉拒絕了我，拒絕的理由，讓我無法反駁。從她的言語間可以感受到，她的態度很堅決，有著誓死不歸的堅定。
05
她說，她現在過得很好，很幸福
。
好不容易擺脫了我這個不會掙錢的男人，走出了讓她窒息的窮山村，
她
再也不想去過以前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苦日子了。
她還說，她寧願死在外面，也不願意再回到我身邊。
在我們倆分開的
10
多年時間裡，這是我第一次拋下自己高傲的自尊，向李蓉示弱，以失敗告終。
第二次主動向李蓉示好，是在兒子和兒媳婦經常當著我的面吵架之後。
他們倆吵架的原因，說簡單，也簡單，說複雜，也複雜，歸根結底還是錢的問題。
那些年，在農村掀起了一股到城裡買房的熱潮，每隔一段時間，都能聽到村裡的某個人在城裡買房的訊息。
兒媳婦很羨慕，時不時地跟我兒子聊起這個話題，我兒子誤以為是自己的老婆，在變著花樣兒催自己去城裡買房。
自己手上錢不多，拿什麼去買
？
上哪兒去掙這麼一大筆錢
？
一聽到買房兩個字，我兒子就有些不耐煩，吵架就變成了
順理成章
的事
情
。
我作為一個旁觀者，暗自替他們倆著急
。
但我自己心裡清楚，自己幫不上什麼忙，讓李蓉回來的念頭再次在腦海裡閃過。
我讓女兒給李蓉傳話，說了家裡的困境和我的想法。讓她回來帶孫子，我、兒子、兒媳婦三個人出去打工，過個兩三年，在城裡買一套房，付個首付是沒問題的。
李蓉很生氣，把我女兒臭罵了一頓，讓她以後不要再做傳話筒了，尤其是跟我有關的事。
06
她覺得我讓她回來，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是我們想騙她手裡的錢。等她的錢花光了，我們這一家大小還不知道怎麼對她呢。
之所以還讓李蓉回來，一是我們倆還沒有辦離婚手續。雖然分居了近
20
年，但離婚證一天沒辦，從法律上來講，我們的婚姻關係還是存在的。
二是相過親之後，我發現女人都很勢
利
，沒錢，其他的問題都免談。
我個人認為，夫妻還是原配的好
。
在見過相親物件後，有了對比，更加堅定了我的想法。
第三點，我是一個思想傳統的男人，當然也避免不了一些世俗的觀念。
女人出嫁後，到夫家生活，到她離開這個世界，最終還是要葬在夫家的土地上，不可能再回到孃家。
這一點，不管你承不承認，在農村還是得到大家普遍認可和預設的。
李蓉跟其他男人私奔之後，三個孩子還處在童年階段，沒有享受到應有的母愛和照顧。以至於，他們長大後，對她的感情很複雜，既想愛她，又恨她。
她這些年交了男朋友，但都沒有結婚，也沒有孩子
。
等到她老了，總要有一個歸處，總要有人來照顧她，到頭來，還不是要依靠孩子們。
我都主動退讓了，妥協了，也給她臺階下了，她自己不順著臺階下來，以後有她後悔的時候。
接連被李蓉拒絕，我對她回來，和我重修就好這事兒，徹底放棄了。
07
如果說以前看在孩子的份上，我在內心深處，還有一絲絲隱隱的期待
。
期待她在某一天會回來，回到我身邊來。我們倆破鏡重圓，一家人在一起，完完整整，平平安安。
現在，我徹底死心了，也放下了，一個人過也挺好。
平時給大兒子做個幫手，幫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有空的時候，和孫子孫女玩一玩，享受天倫之樂，也沒什麼不好，挺幸福的。
我以為我和李蓉的緣份就此畫上句號，以後再也不會有任何的聯絡了，沒想到我們還是再見面了。是的，不要太驚訝，時隔
25
年後，我和李蓉見面了。
當大兒子告訴我，他媽媽得了乳腺癌，晚期，我如同一個路人一樣，除了扼腕嘆息，感嘆生命無常之外，沒有
任何
其它的想法。
他接著說，醫生給了兩個治療方案，繼續治療，但不能保證完全能治好。另一種是滿足她未了的心願。
他們姐弟三個商量了一下，決定選第二種。
大兒子告訴我這些，是想在徵得我的同意後，把他媽媽接到家裡來，方便照顧。她去世後，
理所當然
地葬在我姓雷的土地上。
我心底有一個聲音在不停地提醒我，不能同意，不能同意，不能同意
。
憑什麼，憑什麼她想回來就回來，想走就走，把我當成什麼了
？
我沒有立即給兒子答覆，讓他給我一些時間，我考慮一下。兒子說，他完全尊重我的意見。
08
過了
2
天，我跟兒子說，讓他帶我去醫院見見他媽，兒子同意了。
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我和李蓉再見面，會是在醫院，她躺在病床上，我站在病床前。
眼前的李蓉，身形消瘦，醫院統一的病號服穿在她身上，顯得很寬大，就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臉色蒼白，沒有一丁點兒血色。曾經圓圓的，捏起來有肉感的臉，如今瘦成了尖尖的瓜子臉。
與記憶中的她，相差甚遠，我差點兒沒認出來。
四目相對，沒有久別重逢後的喜悅，也沒有錐心刺骨的恨，平平淡淡的對視一眼。我看見說話有些費力的她，嘴唇動了幾下，輕輕地跟我說了一句，謝謝，對不起。
然而，就這簡簡單單的五個字，讓我平靜如水的內心，風起雲湧。那些過往，那些回憶，不甘、掙扎、痛苦、迷茫，所有跟她有關的情緒，如火山爆發所噴出的岩漿一樣，傾巢而出，四處流竄。
面對李蓉，我做不到像她一樣，雲淡風輕地說一句，沒關係，我原諒你了。
我承認自己小肚雞腸，記仇
。
我這一輩子所有不幸的源頭，就是因為我和李蓉結了婚，成了家。
我過了半輩子有名無實的婚姻，喪偶式育兒的無助和艱辛，被周圍人暗自嘲笑，被迫接收身邊人異樣的眼光，這些我照單全收。
是我自己選擇錯誤，我能怪誰
？
自己種下的苦果，再苦，也要嚥下去。
但李蓉現在想回來，我是絕對不會同意的。好不容易熬到了人生的秋天，一個收穫的季節，她憑什麼要來和我共享，我不願意。
09
可在醫院裡看見她那虛弱，毫無生氣的樣子後，那個畫面像單曲迴圈一樣，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
我心軟了，我跟兒子說，把你媽接回你家去吧。
婚姻上，她虧待了我。但她好歹是我孩子的媽，我不忍心看著我孩子的媽，在人生最後的時刻，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因果輪迴，她現在的狀況算是老天對她的懲罰，我再去踩一腳，報了她的私奔之仇。然後呢？我心裡也沒有多痛快。
不如做個順水人情，也算是為兒孫積福行善了。
一個半月後，李蓉去世。葬禮很簡單，沒有農村葬禮的喧囂和熱鬧，安安靜靜，冷冷清清。
她以離家出走的方式離開，決絕而果斷，讓孩子們在童年沒有享受到應有的母愛和呵護。
曾經放言，寧願死在外面，也不願意回到這個小村子的李蓉，又以這種狼狽的方式回到她之前，避之不及的地方。讓人高興不起來，也尊重不起來。
李蓉葬在了她生前最厭惡、最想逃離的地方，不知道泉下有知的她，能否安息？
葬禮辦完後沒多久，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我獨自一人來到了她的墓碑前，正式和她告別。站在墓前，千言萬語，千頭萬緒，我卻不知從何說起。
這一段婚姻當中，最初的時候，我們也是幸福的，相愛的。我以為我們會像所有幸福的人兒一樣，一直白頭到老，兒孫滿堂。
但走著，走著，不知何時，我們在半路上走散了。至於原因，肯定是雙方都有問題，一個巴掌是拍不響的。
我在李蓉的墓前坐了一會兒，臨走的時候，在她墳前抓起一把黃土，抬手揚在空中，我和她今世的緣分算是塵埃落定。
這一世，我們倆的婚姻並不是以幸福結尾。
在婚姻這條路上，彼此遭了不應該遭的罪，走了彎路，來世，就不要再相遇了，各自去找尋屬於自己的良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