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獨自望著灰濛的天空，努力想要對著紛紛細雨訴說些什麼。除了縹緲的街燈似乎懶洋洋地在等他開口，此刻陪伴他的只有寂寞的風。沒有了阿琳，他的心早已習慣了冷清。

昨日晚間新聞中播報的颱風最終還是沒來，像這樣的“放鴿子”事件在氣象預報領域似乎早已司空見慣。阿銘起身下床，披著單薄的格子睡衣，依偎在窗前，心中些許失落。

近年來經濟環境的變化，阿銘任職的W公司海外訂單銳減，身為進出口貿易部副主任的阿銘也“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公司降本增效的犧牲品。

阿銘今年剛滿30歲，身上有著諸多年輕人無比羨慕的光環，家境優渥、名校碩士、長相英俊、跨國公司管理人員……似乎在他的生活中沒有理由感到失落。即便職場失利，那也僅僅是短暫的，他仍然有著光明的未來。

……

昨天晚上和母親通了一個小時的電話，電話那頭母親苦口婆心地關心著他的婚姻問題，阿銘支支吾吾地應承著，他還是像六年前剛畢業時一樣，不喜歡和別人爭論，給人一種無法接近的陌生感。

南下闖蕩

阿銘出生於J省省城的一個知識分子家庭，獨生子，父母都是高校教師。從小到大，他都在良好的教育薰陶下成長，敦厚、謙卑、有上進心，不負眾望地順利從某名牌大學會計專業碩士畢業，進入了省城一家壟斷國企工作，在周遭看來，可謂年輕有為。

單位裡複雜的人際關係，簡單重複的工作，對未來一眼到頭的虛無感，很快磨滅了阿銘初入社會時的躊躇滿志。他開始變得焦慮，對工作也失去了熱情。

2016年夏，阿銘不顧父母的強烈反對，毅然辭去了老家的工作，踏上了南下深圳的火車。

從羅湖火車站出來，環視熙熙攘攘的人群，健步如飛的腳步印證著這個城市的活力，鱗次櫛比的高樓彷彿在向世人講述著特區發展的傳奇。

阿銘內心澎湃，自踏上南下旅途以來，他在腦海中曾無數次設想著他的光明未來。

“深圳向左，天堂向右”，和許多初到深圳的大學生一樣，阿銘在找工作過程中同樣四處碰壁。即使名校畢業，但由於工作經驗不長，又沒有技術專長，面對激烈的人才競爭，想找到一份稱心如意的工作困難重重。

轉眼來深快一個月，每天奔波於各大寫字樓參加面試，卻始終石沉大海。眼看積蓄逐漸消耗殆盡，又不肯向父母低頭，阿銘最終選擇了將就，接受了一份他不太滿意的Offer。

先安頓下來吧！

初次見面

新公司是一家創立不到兩年的貿易公司，坐落在老城區一幢破舊的寫字樓的23層，距離阿銘租住的公寓僅5公里不到，主要經營節日禮品和裝飾的出口貿易業務。

第一天報道，阿銘不敢懈怠，早早地提前二十多分鐘到達公司。白色襯衫加上一條黑色長褲，成熟的職業套裝與他稚嫩的書生氣質顯得多少有點格格不入。

接待他的是公司人事經理Tina，是老闆的侄女，兼著人事、行政、業務數職。

公司辦公面積約莫70平米左右，隔斷間是總經理室，員工都在外部辦公區。狹小的空間硬是塞下了十幾號人，不得不感嘆公司的空間配置效率。

Tina把阿銘一一介紹給公司老同事認識，大夥大抵也只是機械地客套下，似乎對此早已習以為常。

坐在總經理室門口位置的是公司出納Shirleen，和阿銘相仿的年紀，扎著馬尾辮，一件黑色寬袖襯衫搭配藍白色碎花裙，顯得時尚卻又幹練。

和其他人不同，Shirleen對阿銘倒是很熱情，登記資訊、辦理入職等，都親力親為。

“你好厲害呀，研究生啊，我真的想都不敢想”，Shirleen寒暄道。

“以後請多多指教，Shirleen姐”，阿銘模版式地迴應，入職前在家不知排演了多少遍。

“可別叫我Shirleen姐，叫我阿琳就好了，以後還要你多多教我呢”

“好的，琳姐”

……

偶入愛河

阿琳來自H省Z市，在深圳和她哥哥嫂子合租，住的地方離公司也很近，多數時候阿琳都會主動約著阿銘一起順路回家。

聖誕節將臨，整個外貿行業忙得熱火朝天，阿銘的公司也不例外。

今天是平安夜，又加班到了晚上9點多，和往常一樣，阿琳和阿銘一道下班，只是比平時略顯疲憊一些。

終於忙完了這個旺季，想著可以舒坦一段時日，也倍感欣慰。

平安夜的大街上張燈結綵，人頭攢動，年輕的情侶們臉上洋溢著滿滿的幸福。路口的“老夫老妻火鍋店”門前人群駐留，那裡擺置了一個兩米多高的聖誕樹，五光十色的燈飾吸引路人爭相駐足拍照，這也是聖誕期間商家營銷攬客的老套路了。

“阿銘，那家火鍋店你吃過沒有啊，人很多的樣子，是不是味道不錯”

“沒有啊，要不一起去試試吧，我也好久沒吃過火鍋了，反正今天也過節”，阿銘此時實在餓得不行，從早上到晚上一直忙著發貨填單，午飯都忘了吃，況且這段時間阿琳也對他挺照顧的，乾脆還個順水人情。

“謝謝銘總”，阿琳嬉皮道。

兩人都能吃辣，點了箇中辣的九宮格火鍋套餐和幾瓶啤酒。放下疲憊的身軀，應著節日的歡樂氣息，兩人心情都很不錯。

席間，阿銘才知道阿琳家境不是很好，父母都是農民，在老家省城打工，哥哥嫂子在深圳開著一家早餐店，一家人辛辛苦苦勉強維持生計，但這兩年哥哥的早餐店生意也不是很好，收入不穩定。談說間，阿銘對阿琳除了同情，更多的是敬佩，生活不易，樂觀、勤奮的人總是招人喜歡。

飯後，兩人漫步在人群中，此刻街上的人比起初更多，似乎附近的廣場上馬上要有什麼盛大的活動。

“五、四、三、二、一，聖誕快樂！！！”

不遠處主持人喊出了嘹亮的倒計時，霎時間人群亢奮，周遭陷入了一片歡樂的海洋。

人群推搡中，兩人的肩時不時相互碰擦著，似乎聖誕老人有意在今晚撮合這對男女。

阿琳不經意間抓住阿銘的手，順勢倒在他的懷中，把頭深深地埋進他的胸口。

微風吹拂著阿琳的髮絲拍打著阿銘的臉頰，此時阿銘內心早已不知所措，情不自禁地伸出雙臂，緊緊地抱住了阿琳。

平安夜，兩人就這樣在熱鬧的沉默中相愛了。

愛情的試煉

阿銘和阿琳確定戀情幾個月後，阿銘跳槽去了一家大型跨國集團，擔任集團進出口貿易部貿易專員，也算了卻了阿銘初來深圳時的雄心壯志。收到Offer的那天，兩人都很開心，決定下班後要好好慶祝一下。

晚上，還是他們第一次相擁的那條街，阿琳挽著阿銘，卻顯得有點心事重重。

“阿銘，你真厲害，能進W公司，還是讀書有用啊”，阿琳像往常樣嬉皮道。

“哪裡，純屬靠運氣，你也可以的”

“噗，我就算了，能有份工作就不錯了，大公司哪能看得上我”

……

“你老婆以後一定很幸福，有個這麼優秀的老公”，阿琳說道，此刻沒有了開始的嬉皮。

阿琳突如其來的話題讓阿銘有些錯愕，他不確定阿琳是不是在有意試探著什麼，沒有接話。

“阿銘，你愛我麼”

“當然愛了，傻瓜”

“有件事想和你說，但感覺在今天講有點不好”

“有什麼好不好的，你說吧”，阿銘摟著阿琳，似乎他今天心情格外好，春風得意。

“我媽媽生病了躺在家裡，需要人照顧，哥哥嫂子他們商量著決定回老家發展，但他們兩個人忙不過來，要我也一起回去”

阿銘有點不知所措，呆呆地看著阿琳，一直想不起來說點什麼。

“阿銘，和我一起回去好麼，我不要你給我什麼，只要我們永遠在一起就好”

“我們可以一起做點小生意，兩人一起努力，雖然沒有深圳賺得多，但是生活還是夠的”

……阿銘沉默

“下週末我們一起去郊遊吧，G鎮的油菜花開了，那裡現在可是熱門的網紅打卡地，好想去那裡拍照”，阿琳主動打破了兩人短暫的沉默。

阿琳太瞭解她的阿銘了，敦厚卻不善言辭，這種傻傻的呆板也是她喜歡的，她也知道阿銘一心想要有個美好的前程，她仰慕他。在現實的矛盾下，她不知道該如何抉擇。也許她和家裡早就商量過，家人都勸她放棄，畢竟兩人來自不同的世界，這段緣分終究走不到最後。

今晚說出那些話，至少她爭取過，也許餘生不會有遺憾吧。

捨棄的約定

阿銘去的W公司在開發區，兩人上班地點相距甚遠，自然也不可能像從前那樣頻繁見面。阿銘要經常性地全國各地出差，有的時候他們要隔上半個月才能見上一面。

“我辭職了”

“星期六晚上的火車回老家，和哥哥嫂子他們一起”

“週五之前有空麼，一起去G鎮看油菜花吧，來深圳這麼久了都沒去過，好想在那裡多拍幾張照片”

忙活了一天，阿琳收拾完行李，獨自躺在臥室內，和平日下班後一樣，給阿銘發著資訊。

“你工作太忙就算了，要好好注意身體哦，笨蛋，我和我閨蜜去，到時候拍了照片發給你看哈”，見阿銘一直沒有回覆，阿琳最後說道，眼角泛紅。

凌晨兩點，終於結束了百無聊賴的客戶應酬。進W公司後，這已經不知道是多少次喝醉了。

阿銘躺在B市酒店的沙發上，解開衣領，醉眼朦朧，倦怠地拿出手機，螢幕上顯示著數條未讀資訊，是阿琳發的。

他撥打阿琳的電話，語音提示已關機，微信傳送資訊給對方，官方回覆已不是好友。

阿琳，在他的世界消失了！

幾周後，Tina告訴他阿琳已經辭職了，並轉交了一個包裹，裡面是一套名牌西服和一疊沖洗出來的新照片，阿琳在油菜花叢中擺弄著各種奇怪的姿勢，顯得有些不自然。

阿銘一張一張地看著，中間夾著一張便利貼：

“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這輩子能遇見你我就很知足了”

阿銘淚眼婆娑。

重拾往時的約定

阿銘在窗前點燃一支菸，自從進入W公司後，他也學會了抽菸喝酒，如果阿琳在，鐵定要被嘮叨好一陣子的。

他獨自望著灰濛的天空，努力想要對著紛紛細雨訴說些什麼。除了縹緲的街燈似乎懶洋洋地在等他開口，此刻陪伴他的只有寂寞的風。沒有了阿琳，他的心早已習慣了冷清。

阿銘反覆思量著兩人的舊時記憶，也許在阿琳不辭而別的那天，他就已經學會了思念。

廣東的天氣就是這樣，前一刻還是瓢潑大雨，下一刻便豔陽高照。

阿銘決定今天去一趟G鎮，也不知道這個時節那裡的油菜花開了沒有，但總要完成這場曾經捨棄的赴約。

也許，分別只是過場，人生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