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司印表機前給我爸影印病歷。

病人簡介部分：“……適齡結婚育有一子，愛人及子女體健”，淡而簡的陳述句，像一個人寫給另一個人的信箋，開篇或有“見字如面、好久不見”之類的問候。

早春過敏。流眼淚流鼻涕打噴嚏，卻並不發燒不頭痛。被同樣過敏的同事告知是過敏，並推薦了一種眼藥水和一種口服藥物。

渾身難受，還要放下手頭的工作，去餐廳給我爸打包午餐。在我喜歡的那家亮馬橋的溫沙拉店，買三塊煎三文魚、兩勺茄汁蝦仁、一塊馬蹄雞蛋羹、一份吞拿魚沙拉，又加了份南瓜糙米飯和堅果火龍果酸奶。

看了看時間，已經快12點了。外面下起了雨，我沒帶傘，只穿一件帶帽衫牛仔褲。要叫出租車的時候發現手機欠費。沒有網路充不了錢。只能打給10010開通臨時流量。

好不容易叫上了計程車，有點狼狽地一手提著手袋一手提著外賣袋坐進去。然後給我爸打電話，告訴他要等會兒才能吃到午飯，還要30分鐘的車程。我爸說他還在輸液，讓我慢慢來，他不餓不著急。

急匆匆地給他放下午餐我就回公司了。路上有點疲倦，閉眼深呼吸。忽然想到蕭芳芳一部電影《女人四十》。四十歲的阿芳要上班，應對老闆、客戶、同事，下班還要照顧失智生活不能自理卻頻繁走丟的公公，兒子和丈夫也有各自的小問題，生活亂哄哄的，一地雞毛。然而就是這一地雞毛，在某一個午後，突然顛倒了過來，天上飄落一片片白色的花瓣，痴呆的老公公說下雪了。浪漫的夏天的雪花漫天飛舞。這部電影的英文名字叫做Summer Snow。最直接的意思就是這個場景，引申來看，人生四十不就是夏日雪花嗎？不管美好與否，短暫而逝。

我覺得不光女人四十如此這般，人到了四十都是這樣。這大概就是中年吧？肉身還沒有枯竭、衰老，還是Summer是夏天，心裡卻下起了雪，早已是人生的冬天了。大自然四季還可以輪迴，人生卻是單行道此生春天不再了，以後的每天都是冬天。

問我爸午餐是否習慣。他回答：你送的菜飯沙拉全吃完了，菜的品種太多了好吃。

我說明天午餐我給再你送。他極力推脫不下，讓我燉三文魚豆腐湯就好了。我說不會做，他就教我怎樣用魚骨燉豆腐。我下單了三文魚骨和一段魚腩肉，打算明天早起燉小鍋湯裝進保溫桶，再買一份沙拉店的肉和飯帶去給他當午飯。

但是他又擔心化療反應會嘔吐。

我安慰他說：不會的，我看到過你們這個病區是“無嘔示範病區”。他很開心地說：這次回來又見到了上次同病房的兩個病友老哥們，其中有一個跟他住一個病房，另一個住別的病房，“現在我們三人在聊天”。

我就趕緊不打擾了。

我爸天性是樂觀的。我還記得他生病後，我又拉了我媽組成了一個臨時群，因為預感這個群會因為三個人相處不和諧而被解散掉，故意沒取名字。我爸很開心地發了個紅包，寫著“慶祝我們開始群聊”，他自己先搶掉了幾十塊錢。

明天小長假要開始了，我存了些工作還沒處理完，還要去照顧爸爸，還有些書沒看，家裡也沒收拾，自己還在過敏。但想想還在生病的爸爸，覺得這些都不算什麼了。

病例都影印好了，我用曲別針把這些病例和報告別起來。又看了一眼：適齡結婚育有一子，愛人及子女體健。彷彿道盡了一個男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