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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前夫新婚快樂

1

龐泉打來電話的時候,季如蘭正在火鍋店裡跟配菜小哥拼殺。

她雙手叉腰,身體不斷前傾,說話時手不停地拍桌,拍完了立即叉回腰間。

她聲大如鑼,每一聲都振聾發聵。使得整個火鍋店全部的食客側目。只聽見食材在滾沸的湯料中“咕嘟咕嘟”翻滾冒泡。

小哥堅稱,菜是齊了的,是季如蘭記錯了。季如蘭說她明明點了兩份土豆片,末了卻發現少了一份。反正菜都吃光了,碗碟也有人中途來收拾過一次,無憑無據的,自然是隨小哥抵賴了。

本來一份土豆片才三塊錢,小哥承認了也就算了,偏偏死不承認,還百般狡辯,搞得像她存心要訛詐他們三塊錢似的。

季如蘭知道,這是一場必須作戰到底的戰役。因為事情已經鬧大了,至少上百雙眼睛在盯著他們,盯著這一盤小小的土豆片,盯著這三塊錢。

電話就是這時候響起來的。她掏出手機一看,是龐泉。

她想接,又怕在這萬分緊要的關頭,一個電話會瞬間戳破她的氣勢,暴露她的脆弱,導致她吃敗仗。就好比氣球被針尖觸碰了一下,會瞬間洩氣或爆炸。

季如蘭掐斷了電話。

季如蘭說:“調監控,看看你到底給我上了幾份土豆。要是一份,你給我公開道歉,要是兩份,我把火鍋湯底喝了。”

一個廚師模樣的人走來,說,為一份土豆片調監控,不值得。我們退你三塊錢。

季如蘭不幹。季如蘭說,你們什麼意思?我缺那三塊錢嗎?我缺你們一個態度!

因為這份土豆片,季如蘭最終失約了。她趕到民政局的時候已經快五點鐘了,遠遠地看見龐泉氣沖沖地上了車,發動了車子。

季如蘭趕緊衝上去,拍車窗。車窗緩緩搖下去,她看到了副駕駛座上一臉騷氣的常豔玲。

季如蘭憤怒了,她怒視著龐泉,一言不發。她想不通為什麼離個婚她都要來?她怎麼就急成了這樣?

龐泉無視這一點,他憤憤道:“你怎麼回事,約好的兩點,這都幾點了?從上半年拖到現在,你怎麼這麼能拖?你是不是不打算離了?”

龐泉的嘴像機關槍一樣嗒嗒嗒向外發射子彈。烈日當頭,季如蘭就這麼勾著身,把臉對著車窗,任憑龐泉的唾沫星子噴灑在她的臉上。

而副駕駛座上的女人,正在極力掩飾她那按捺不住的歡快表情。她的嘴角因掩不住的笑意而微微上揚。她要飛。

最後,龐泉搖上車窗:“明天上午9點,我去家裡接你。”

2

龐泉來接季如蘭。

龐泉一進門就軟著臉,和前一天的表情判若兩人,對季如蘭柔聲細語:“對不起啊如蘭,昨天她非要跟著,我也沒辦法。我也不想對你那個態度,可是她在,我不得演著點啊!”

“是不是婚一離,她就會立刻拿錢?她的話作不作數?”季如蘭哽咽。

“作數作數!她已經把錢都準備好了,只要看到離婚證,立馬把錢打到我公司賬戶。”

龐泉的語氣是急切的,眼神是殷切的,對錢的渴望是迫切的。

可是季如蘭的眼神裡似乎充滿了懷疑,不知道她是不信他,還是不信那個女人。

總之她猶豫,她拖拉,她以各種藉口把離婚的日程一改再改。比如來了大姨媽肚子疼,比如來了真的大姨媽和大姨父她要招待,比如火鍋店少給了她一碟土豆片還死不承認。

撲通一聲,龐泉跪下來。他豎起三根手指頭,對季如蘭發誓:“如蘭,我不能沒有公司。公司是我的心血。沒有公司,我就什麼都沒有了!我求求你,把婚離了吧!我保證,等公司度過難關,我立馬跟你把證領回來。我要是騙你,我龐泉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轟!”

晴空萬里,並沒有驚天炸雷。

季如蘭有些黯然,又有些吃力地說:“那行吧!離吧!”

車子在民政局停下,季如蘭下了車,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門口等候的常豔玲。

不,應該叫常賤人。因為她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如此厚顏無恥的女人。吃相實在太難看了。

常豔玲迎上來,對龐泉說:“我可等候你們多時啦!”

手續很快辦完了。當初為了挽救公司,家裡能賣的都賣了,只剩下目前季如蘭居住的這套兩居室,這當然毫無疑問是留給季如蘭了。所以沒有在財產分割這一項瞎耽誤。倒也利索。

出了民政局,常賤人的手就挽上了龐泉的胳膊。那得意的姿態彷彿她已經是大婆。

季如蘭的心是破碎的,臉是垮塌的,步子是沉重的。她立在原地,看著那輛車漸行漸遠,正午的陽光刺得她眼睛疼。

3

火鍋店裡,上次的小哥哈著腰跟季如蘭道歉。

他承認上次是他弄錯了。這次他自掏腰包送季如蘭三份土豆片。其實也才九塊錢,不過好歹也算季如蘭打了勝仗。

不過季如蘭沒有要。因為她上次吃過了發現土豆片的口感並不好。她不愛吃。她說,算了拿回去吧,我心領了。

這時,火鍋店老闆鄭喜過來了。

上次季如蘭在店裡扯皮時,他剛好不在。回來聽說了這個事,今天見著人才知道是她。鄭喜說:“你還好吧!”

他每次都要問她一句你還好吧?儘管很多時候她身上並沒有什麼異常症狀表明她不好。

她說她上次也是喝多了,心情不好,才會為了一份土豆片跟小哥較真兒,怪不好意思的。他說沒事兒。她說她離了。他說哦。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剩下一件事:吃!

羊肉卷,午餐肉,牛百葉,三文魚片,豆腐,鴨血,海帶……

一鍋燉煮得火辣嗆鼻的美味,一鍋有葷有素滿足了絕大多數人味蕾的食材,足以掃去一切人世間的煩惱。熱氣中透著辣,腦子裡充斥著辣,講話嘴裡冒著辣,人與人的交談也變得豪氣火辣。這一辣,便辣出了汗。衣服溼了,臉溼了,眼溼了。

龐泉第一次提出透過離婚來獲得一筆挽救公司的資金時,季如蘭就來到這家火鍋店。她買了一瓶二鍋頭,一個人自斟自飲。也許因為火鍋太辣,就像這次這樣被辣分子刺激了神經和淚腺,不自覺地流下了眼淚;也許是單純因為傷心,誰知道呢。

她邊哭邊喝邊吃肉,鄭喜就走過來,遞給她一包紙巾,說:“你還好吧!”

淚眼朦朧中,她看到了一張溫柔和藹的面孔。

她覺得特別特別眼熟,腦海中快速地搜尋,忽而靈光一閃,是鄭喜!

她當初跟他在一個公司待過。太久遠了,彷彿是上輩子的事了。後來她辭了職,嫁了人,跟他再沒有聯絡過,想不到在這樣的情境下遇見。

這之後,她就經常來這兒,她愛吃火鍋,他火鍋又做的不錯。

從第一次龐泉跟她提離婚到如今落了實錘,她已經來他這兒吃了有十幾次了。

季如蘭吃完了,喝夠了,打了一個大大的飽隔。

她自己都聞得見從喉嚨裡散發出來的餿味兒。

她說走了,便搖搖晃晃向外走去。鄭喜追上來,說:“你都醉成這樣了,還怎麼回去?我送你。”

他非要送她,於是,送了。到樓下,他非要送她上樓。於是,上了。上樓後,他非要再進去坐坐,於是,進了。

最後,他不走了。

季如蘭這時候已有三分清醒了。她攆他走。她說雖然她跟龐泉離了。不過只是權宜之計。至於怎麼個權宜法,她沒有明說。總之,她跟龐泉還是要復婚的。

鄭喜說:“如蘭,你信我一句話,凡是能離掉的婚,不管是什麼原因,都不值得留戀。與其把破裂的婚姻再縫合起來,不如重新開始一段新感情。”

鄭喜說完,沒等季如蘭再趕他,自己走了。

4

龐泉的公司很快又風生水起地開了張,據說常豔玲投入了大量的資金。

其實常家人是反對的。與其投入那麼多資金去救一個半死不活的公司,還不如拿這筆錢去發展壯大自己的隊伍。

但是拗不過常豔玲的堅持。

常豔玲這麼執著地要在龐泉身上下功夫是有原因的。因為常豔玲懷孕了,孩子的生父不願意和她結婚,嫌她患有嚴重的癲癇。可也正因為身體不好,常豔玲特別想趁著還年輕,留下這個孩子,急需男人頂包的她,就挑中了龐泉。

而且龐泉現在雖然垮了,但畢竟曾經輝煌過,有她做後盾,他東山再起的機會還是很大的。這對常豔玲來說,也算是一筆前景不錯的投資。

當然,常豔玲患有癲癇病的事,知道的人並不多。包括龐泉,也被矇在鼓裡。

但季如蘭知道。

季如蘭有個發小是婦科醫生,正好接診過常豔玲,對她印象深刻。當時常豔玲是由另一個男人陪同去醫院的,查出身孕後,常豔玲緊張地諮詢自己的癲癇病對胎兒會不會有影響。稍後發小去醫技樓拿點東西,發現常豔玲還一個人坐在門診大廳外的長椅上發呆,眼睛有點腫,好像哭過,那個男人早已不見蹤影。

季如蘭離婚後不久,發小陪她逛街解悶時,恰巧和常豔玲擦肩而過。發小當時就回頭望了常豔玲好幾眼,轉臉向季如蘭唏噓:命運還是公平的啊,你看那女的好好一個白富美,卻有嚴重的癲癇。這病有遺傳機率的,只能希望她肚子裡的孩子好運了。

發小並不知道常豔玲和季如蘭的關係。

季如蘭愣了好半天。

她不知道要不要把常豔玲的病告訴龐泉,也不知道要不要提醒他,常豔玲肚子裡的孩子,很有可能不是他的。

龐泉再約季如蘭見面已是隔了足足一個多月了。這期間季如蘭找過他,還不止一次,他都藉故推脫了。

後來季如蘭找到他公司,他沒辦法,只得跟季如蘭說:有事我們回家說。

家?哪兒還有家?房子在離婚的時候已經判給了季如蘭。所以他再次進門的時候,季如蘭以賓客之禮相待。她給他泡茶,拿菸缸。這菸缸,鄭喜用過。給他泡的茶,鄭喜也喝過。

龐泉扭扭捏捏,一句話就能整明白的意思,他磕磕巴巴愣是說了三個小時。他的意思是,如蘭你以後能不能別去我公司了。公司常豔玲投的錢,她現在已經是大股東了。你去了叫她看見了影響不好。

“哦,這樣啊。那,我們復婚的事兒?你當初說,等公司度過了難關,就……”

龐泉又開始磕磕巴巴,好像舌頭給人鉗去了半截。他最後的意思是,如蘭你看這個事兒,咱能不能這麼辦。我給你一筆錢,咱們的事兒,先緩一緩……

季如蘭眼睛看向窗外,嘴角冷淡地向上一斜,哼一聲,道:“緩,緩到猴年馬月?”然後她一回轉,眼睛裡淚光閃爍。她說:“別緩了龐泉,公司是你的心血我知道。既然有人比我更能幫到你,我也不為難你了。你給我50萬吧,以後我不會再找你了。”

龐泉如獲大赦,連連點頭。最後還不忘假惺惺地擠出兩滴眼淚來表示他對她的不忍。

季如蘭不怕這筆錢他不給。夫妻這麼多年,他公司裡那些違規的、暗箱操作的爛事兒她比誰都清楚。即便他不主動提出花錢買斷他們倆的情分,她也會提錢。好在他識相,沒有等她先提。

只是,看著龐泉匆匆離去的背影,她多少有些同情他。

如果他真兌現自己的承諾,提出跟她復婚,她其實也不會同意。因為她已經想明白了鄭喜的話,的確,能夠被當作籌碼賣掉的婚姻,還有什麼繼續的意義和必要呢?但她會把常豔玲患有癲癇的事以及她懷孕的具體時間告訴他。由他自己判斷孩子是不是他的,並決定在未來要不要跟這女人保持長久關係。

現在,他選擇背信棄義,跟她一刀兩斷,那麼她也沒有必要跟他廢話了。

他將來面對患癲癇的妻子焦頭爛額也好;他頂著綠帽子替別人養孩子也好;那孩子還有可能遺傳他媽媽的癲癇也好;他知道真相後必然和常豔玲撕逼到家無寧日也好;以常豔玲的心性兩人恐怕會魚死網破兩敗俱傷也好……那都是他自個兒的事了。

他自己選的路,跪著也要走完。

5

龐泉大婚那天,季如蘭去鄭喜那兒吃火鍋。

鄭喜說:“你不是剛做了手術嗎?別老吃火鍋。”

季如蘭辣得眼淚飛濺,兩隻手直往嘴裡扇風。還是那個跟季如蘭因為一碟土豆片而僵上的小哥給季如蘭拿的冰水。

鄭喜道:“別整這麼冰的,拿溫水。”

季如蘭做的是流產手術,就在她跟龐泉徹底了斷之後,她身體突然不適,頭暈,嘔吐,檢查發現她居然也有了身孕。她其實有很長一段兒沒來大姨媽了,只不過以為是情緒不好內分泌失調引起的,沒怎麼在意。

鄭喜和發小都勸她去和龐泉把話說開,龐泉在這種情形下,肯定會扔掉常豔玲那個爛攤子,回到季如蘭身邊的。

可季如蘭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並且毫不猶豫地去流了產。

說不心疼肚子裡的血脈是假的,可是她無論如何不能生下來,那對孩子,對她,都不公平。

更不可能以此為籌碼搶奪龐泉。一個爛男人而已,有什麼好搶的。

吃掉最後一口毛肚,季如蘭對鄭喜說:“走,咱們去唱歌!”

鄭喜不解:“唱歌,為什麼?”

“因為高興!”季如蘭抹嘴,起身。

她是真的高興,那種悟通了看透了後的高興。

那種終於把不堪的過去打結後重新出發的高興。

那種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的嘎嘣爽脆兩不相干的高興。

她惟一做得不夠利落的事是,她把胎兒的B超單儲存了——龐泉不會永遠不知道真相,總有一天他會來找她,涕淚交零地懺悔他喜當爹的愚蠢和拋棄糟糠的絕情。那時候她會把這張單子往他面前一拍,往他血肉模糊的傷口上再扎一刀。

沒有什麼不忍的,就像他拋棄她的時候,也並沒有絲毫不忍。

她想他那刻的表情一定會很好看。特別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