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載於《三聯生活週刊》2019年29期，原文標題《作家們的長相問題》

文/蔣霖

（圖 謝馭飛）

錢鍾書先生有句名言：如果你吃到一個雞蛋，覺得好吃，你又何必去認識下蛋的母雞呢？道理誰都知道，可不一定能按捺住大家的好奇心。譬如我的師妹王姑娘，早年偶爾看到一張古龍照片後不禁花容失色，原以為自己崇拜的古大俠即使沒有陸小鳳的風流和楚留香的瀟灑，至少也得像他筆下的劍客一般英姿挺拔，可惜照片上的這位大概更像個飯館小老闆，而那張四喜丸子一樣的小圓臉徹底摧毀了小師妹醞釀已久的少女夢。

一邊是以生花妙筆勾勒的引人遐想的文學世界，一邊是一副其貌不揚甚至有礙觀瞻的普通容顏，反差如此之大，那些心嚮往之卻一直無緣謀面的粉絲們在初見本尊後多少會若有所失。但常識告訴我們，一個人是否有趣，跟他外表的美醜真的關係不大。當我們用心跟別人交流和溝通的時候，我們很快就會淡化忽略這個人的外表，轉而關注他外表背後的精神世界。而作家們的優勢就在這時候顯現出來。王朔不過中人之姿，卻擁有非凡的口才，誇起女孩來更是無人能及，一句“你在我眼裡濃妝佳，淡妝亦佳，蓬頭垢面不掩國色”，大概是個女生聽到都會花枝亂顫。

有位畫家說，在最高意義上，一個人的相貌，便是他的人。因為相由心生，而文字也是內心長出的花朵。按照這個邏輯，作家們的長相和作品之間必定存在著某些微妙的關係。郁達夫顴骨突出，面黃枯瘦，小眼睛、大鼻子、招風耳，一副苦命相，而他筆下的人物也多自卑、憂鬱、孤獨，在生活的夾縫中游走，在情感的痛苦中掙扎，靈魂始終無法解脫。

還有一種說法是，有一種面孔是典型的作家臉。這樣的一張臉，目光深邃，面頰瘦削，線條分明，充滿雕塑的質感，即使佈滿蒼老的皺紋，也無法模糊清晰的輪廓。這樣一張臉，充滿著洞悉世界真相的力度，也似乎只有這樣一張臉，才配得上對人類命運的深切關懷。加繆、塞林格、卡夫卡、保羅·奧斯特無一不是此類面孔，大師們底蘊深厚氣場強大，即使不看作品，單是目睹遺照就令人望而生畏心生敬意。

可惜深刻到能夠燭照人心照亮未來的作者畢竟是少數，尤其在這個人人都敢自稱作家比肩文豪的時代。現如今，在這個大眾愛看臉的時代，面對創作之外的非議，作家們總會旗幟鮮明地宣告：作家最終要靠作品說話。話外之音，如果是男的，意思是別看我長得不咋地，但我作品好看；女的呢，意思是別看我長得好，但我的作品更好。說到底，在才華光環的加持下，擁有一張美麗的容顏確實是錦上添花的好事兒，沒有也無傷大雅，只要不是本末倒置，我們作為讀者倒是都可以欣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