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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五年（1916年），王闓運在家鄉無疾而終，享年83歲，可稱高壽。其自題輓聯，簡練地概括了其一身：“春秋表未成，幸有佳兒述詩禮；縱橫計不就，空餘高詠滿江山。”
中國古代自命不凡的讀書人，幾乎分成兩個極端的型別。一種是“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另一種呢，那就是“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長安眠”，“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須花下眠”。
不過，兩種型別並非截然對立，有時也會在一個人人生的不同階段得到體現。
晚清王闓運，有“湘中稱名士無雙，海內號勝流第一”之譽，他的一生，就搖擺於廟堂與山野之間，兩種極端的夢想，在他身上都有鮮明體現。
王闓運
01
王闓運，字壬秋，又字壬父，號湘綺，世稱湘綺先生。
據王氏族譜記載，其先祖於明代自江西徙居湖南衡陽西鄉，後又於憲宗成化年間徙居湘潭城外。
道光十三年（1833年），王闓運出生。幼時，其父母離世，由叔父教養。
《清史稿》稱王闓運小時候資質駑鈍但非常勤奮：“昕所習者，不成誦不食；夕所誦者，不得解不寢。”“經、史、百家，靡不誦習。箋、注、抄、校，日有定課。”
這與另一湘人曾國藩相映成趣，皆是天賦不佳，但用勤奮來彌補，最終皆有大出息。
咸豐七年（1857年），王闓運參加鄉試，中第五名舉人，時年24歲。
此時，恰值太平天國軍勢處於高潮期，曾國藩所練湘軍雖小有所成，但基本處於守勢。同為湘人，王闓運結識了不少湘軍將領，曾國藩亦對他頗為厚待。不過，這個時候，或許剛登上歷史舞臺，王闓運並未展露太多鋒芒。
02
咸豐九年（1859年），王闓運到京城參加禮部會試，遺憾的是並未考中。
這時候，王闓運人生中的第一個轉捩點出現了。滿清權貴肅順，認為滿人中沒什麼人才，喜重要漢人，他十分器重王闓運，聘請其在家任教讀。
這段時間不長，在有心人眼裡，卻給王闓運打上了“肅順一黨”的標籤，對他此後的人生產生重大影響。
肅順當時是咸豐皇帝的“智囊”，而26歲的王闓運則是“智囊”的“智囊”。
王闓運年紀不大，但見識的確卓爾不凡。
咸豐短命而死，朝廷大權一度掌握在顧命八大臣手中。八大臣除肅順外，皆對自己面臨的危局認識不清。王闓運則代肅順合眾連橫，曾致書曾國藩，但曾國藩更為老謀深算，並未作答。
1861年，慈禧發動政變，誅殺八大臣，開始垂簾聽政。
王闓運因早一步離開肅順府，得以逃過一劫。但既然站錯隊伍，他想在慈禧掌握的朝廷出仕，那是不可能的了。
晚年，王闓運對於這一段歷史還一直耿耿於懷，他嘆息說：“（餘）初入京師，獨為肅順豫庭所知。時肅得君專，留餘自輔。餘辭以無斧柯，肅言從容謀之。及餘至祁門，而駕幸熱河，使餘同行，當受顧命。時必親賢並用，外徵曾國藩，內用恭王，如此天下翕然，必無垂簾五十年之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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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治元年（1862年），王闓運再入曾國藩幕，但他與曾國藩貌合神離，曾國藩對他表面客氣，實則十分疏離。
這裡有兩個原因：其一，王闓運是“肅順餘黨”，重用他的話屬於政治不正確，慈禧會不高興，穩重的曾國藩不會這麼對著幹；其二，王闓運鋒芒太露，在曾國藩眼中顯得過於輕狂，尤其攻克南京後，王闓運竟勸說老曾乘機起兵稱帝，恢復漢人江山，駭得曾國藩手指在桌上連書“狂妄、狂妄……”
當然，這時候，王闓運早已聲名鵲起，愛惜羽毛的曾國藩也不至於加害於他。但王闓運“所議皆不合”，不免自感無趣，最後只得自動求去，從此漂泊于山野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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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闓運隱於山野，但一開始內心頗有不甘，對朝廷之事多有議論。有一次，他的議論傳到了同為湘人的朝廷重臣左宗棠耳中，左宗棠批評王闓運“太過狂悖”。
王闓運聞知後十分不忿，草書一封投之於左：“節下久與遊而不知，是不智也；無以易之，是無賢也。將兵十年，讀書四紀，居百僚之上，受五等之封，不能如周公朝接百賢，亦不如淳于之日進七士，而焦勞於旦暮，目營於四海，恐仍求士而士益裹足耳。”
左宗棠接到此信後哭笑不得。
再後來，曾氏兄弟出重金，請王闓運為湘軍立傳，本意是讓他多寫歌功頌德的話。未曾想，王闓運寫作態度十分客觀，雖對曾國藩頗為推崇，但對湘軍初期屢戰屢敗的狀況，以及曾國荃攻破江寧後縱軍擄掠、吞沒財物的情況都不加掩飾，如實敘述。據說曾國荃閱後氣急，恨不得殺了王闓運。
後來，曾國荃又找人另撰《湘軍記》，試圖抵消王闓運版《湘軍志》的影響，但收效甚微。後世有學者稱《湘軍志》“文筆高朗，為我國近千年來雜史中第一聲色文學”，“是非之公，推唐後良史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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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政壇後的數十年，王闓運專門從事講學，門生弟子滿天下，最知名的有二人，一是“曠世奇才”楊度，二是國畫巨匠齊白石。“戊戌六君子”之中的楊銳、劉光第，亦屬其門下。
入民國後，大總統袁世凱為了招攬天下人心，一度對王闓運禮遇有加，聘其為國史館館長。
年逾八十的王闓運，帶著侍傭周媽來到京城，走馬上任，留下了不少詼諧的趣聞。一介不識字的老媽子，上下其手，竟成為國史館的真正當家，一時之間成為京城名人，罕有不知的。
後來，袁世凱表露稱帝野心，王闓運見不是個事，不願為其利用，於是，於是上書一封稱自己“帷薄不修”，約束不了周媽，辭掉了國史館的館長，歸隱於家鄉。
對於袁世凱，王闓運是很不滿意的，據說他曾撰一聯，專門譏諷老袁：民猶是也，國猶是也，何分南北；總而言之，統而言之，不是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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