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洞見·一默
心如琉璃,不染塵垢。
一部小眾文藝片,上映兩個月之後,突然爆火。從幾百萬票房,迅速破億。
它就是李睿珺導演的《隱入塵煙》。
人們對這部電影最多的評價是:
句句不提苦,卻苦出天際;句句不提愛,卻愛入骨髓。
裡面的男主角馬有鐵,老實、善良,卻被哥哥欺負,被富豪抽血。
人到中年,好不容易有了個妻子,卻在不到一年間,新婚變新喪。
可是我們無法憐憫他。
他雖然窮苦,但是乾淨。
雖然艱難,但是善良。
雖然厄運纏身,但是遠比我們大多數人更懂得愛與被愛。
他像土地一樣沉默,像土地一樣深厚,就像土裡長出來的菩薩。
物質之外,他的人生,遠比我們想象的高階。
01
一生所求不是家累千金,而是愛與被愛。
故事發生在西北,男主人公叫馬有鐵,也叫馬老四。
父母雙亡,大哥馬有金,二哥馬有銀都已經去世。
他跟著三哥馬有銅過日子。
三哥住大宅子,他住牲口棚旁邊的小破屋。
一頭毛驢和他相依為命。
鐵生來就是挨錘的,驢也是。
他跟他的毛驢一起,被三哥全家當成免費的牲口,使喚了大半輩子。
侄子要結婚,侄媳婦嫌他礙眼,於是三嫂便藉著給他娶親,把他趕出去。
而娶親的物件,是小便失禁、瘸腿且不能生育的曹貴英。
兩家人一拍即合,用一樁婚事,甩掉兩個礙眼的拖油瓶。
兩個被遺棄的人,草草拍了張結婚照,就這樣成了夫妻,從此相依為命。
本以為是苦上加苦的婚姻,卻讓兩個苦了大半輩子的當事人,甘之如飴。
身處卑微的兩個人,互相溫暖,讓世人看到了愛情最本來的樣子。
新婚第一夜,曹貴英尿床。
他默默起身,升起爐火,不出一句苛責。
貴英靠在爐火旁,烤乾了自己褲子。
出門買種子,商店的人笑話他媳婦尿褲子。
他默默脫下大衣,蓋在媳婦身上,遮住後面溼漉漉的痕跡。
他被哥哥使喚去城裡給侄子搬傢俱,他想著買件長大衣,為媳婦遮醜。
路途太遠,回來到很晚。
曹貴英不放心,在村頭等他,懷裡的熱水換了一遍又一遍。
西北的晚上太冷,她想讓他回來的第一時間喝上一口熱水。
夜色如墨,當他像往常一樣獨自走在黑夜裡的時候,撞見了一盞屬於他的燈火。
他出口第一句就是:“這麼冷的天,你出來幹啥。”
他擔心她凍壞了。
可她又何嘗不是。
面對遞上來的熱水,他沉默了,原來被人關心是這種感覺。
她給他準備了熱水,他給她新買了大衣。
愛情不就是這個樣子嗎?你念著我,我掛著你。把彼此放在心上,相互溫暖,相互扶持。
網友評論說:是我們這代人弄髒了愛情。
我們把愛情放在後面,把房子車子票子放在前面,把婚姻變成一場明碼標價的生意。
《小敏家》裡李萍看不上陳卓的務實,認為他沒有野心,果斷離婚,選擇了可以給她優渥生活的洪衛。
可是後來洪衛入獄,財產查封,私生子曝光。
一地雞毛,倆人的婚姻也走到盡頭。
太多的婚姻裡都是利益和盤算,這樣的婚姻是囚籠,是枷鎖。
相比之下,馬有鐵的婚姻外觀殘缺,但是內裡富足。
他有愛的人,有一個人愛他的人。
兩人溫柔相守,在清苦歲月裡品味深情與甘甜。
02
我欠世人的還清了,世人欠我的不要了。
馬家和曹家大概都沒有想到。
兩個被嫌棄的拖油瓶,也能把日子過得有聲有色。
他們一起種地、蓋房、餵豬、養雞。家裡有了糧食,也住進了屬於自己的新房子。
他恨不得把她拴在褲腰帶上。村裡人也羨慕地說:“誰的婆娘誰疼。”
他們盤算著年前買臺電視,攢夠錢進城去大醫院給女人看病。
日子一點點變好,彷彿還會更好。
然而女人卻死了。
落在水裡,像是一個無足輕重的玩笑。
高爾基說:身體的痛苦尚且可以忍受,但是精神的痛苦,卻更加折磨人。
貴英的死,擊垮了這個在苦裡熬了幾十年的漢子。
村裡人勸他:“現在房子也有了,糧食也有了,自己過也挺好。”
他們當然不懂。
是啊,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見過光明。
他賣掉了自己的糧食,一共得了3970塊。
他去商店,結清了賒的種子、化肥和農藥。
在地裡挖了兩袋土豆,送給磨麵坊的老闆,因為這是早就答應人家的。
還了鄰居家的十個雞蛋,鄰居說算了吧,他說“一碼歸一碼”。
他用糧食結清大衣錢的時候,也是說“一碼歸一碼”。
他什麼也不想欠,想幹乾淨淨地去見貴英。
古人說:心如琉璃,不染塵垢。
外在的乾淨,抵不過心裡的乾淨。
我欠世人的還清了,世人欠我的不要了。
電影裡有兩個鏡頭格外有意思。
馬有鐵去給張永福獻血,被嫌髒,車後座上鋪著塑膠布。請他們吃飯,大飯店的椅子上也鋪著塑膠布。
張家愛乾淨,但是卻拖欠村裡人的錢不還。
有鐵破衣汙衫,卻一直把“一碼歸一碼”掛在嘴上。
《高山上的花環》裡,梁三喜犧牲在戰場。
他留給家裡的遺書裡,除了對妻子的思念與愧疚,還附有一張620元賬單。
詳細記錄了他的借款。
他說:“人死了,債不能死。”
反覆叮囑妻子拿到撫卹金後,替自己還掉620元的債務。
西方哲人講:
美必須乾乾淨淨、清清白白,在形象上如此,在內心中更是如此。
心裡乾淨透亮,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這樣的人什麼髒汙也沾不到身上。
來的時候,清清白白,走的時候,他也乾乾淨淨。
03
他自己明明夠苦了,卻還惦念著別人的苦。
網友說:馬有鐵太善良了,善良得讓人心疼。
打水的時候,他仔細把蝌蚪舀出來,放回河裡。
拆房子的時候,他心疼屋簷下的燕子,求房主等幾天,燕子出窩再拆。
房主著急回深圳,讓推土機直接推房子,他跑進去,把燕子放飛,把窩帶走。
他說,窩還是自己做的好。
這是說的燕子,也是說的自己。
他把燕子窩放在新家的房簷下,耐心等待燕子迴歸。
被迫給富豪獻血,他想的卻是能不能讓富豪先把欠村民的錢還了。
他說大家都不容易:“看病、娃兒上學、買種子化肥,都得花錢。”
他把別人放在心上,渾然忘了大家是怎麼逼他來獻血的。
人們說:
馬有鐵就像土裡長出來的菩薩。
他自己明明夠苦了,卻還惦念著別人的苦。
三哥來找馬有鐵的時候,手上綁了蛤蟆,他被東西咬了,要用蛤蟆祛毒敗火。
這是導演的暗示。他的心壞了,拿別人的命,來清自己的毒。
電影裡張永福的兒子對他的善行感到好笑。
在他看來,善良不能當飯吃,越是善良的人,活得越不好。
這是他的認知,也是他行事的準則。所以他一邊欠著村民的錢,一邊住別墅,開豪車。
周國平曾說:“善良的意義就在於善良本身。”
一個一輩子不懂得善良的人,內心冷漠而荒涼。一生生活在冰冷與黑暗裡,不曾感受過溫暖。
這本身就是最大的悲哀。
《人世間》裡鄭娟也是善良了一輩子。
在周母癱瘓,外甥女年幼,周秉昆被牽連入獄的時候,她義無反顧幫助周秉昆撐起了這個家。
為了讓周母排便,她不惜用手來扣,為了按摩周母的身體,她的幾個手指全都變了形。
後來太平胡同拆遷,她把母親留下來的老房子過戶給孤身一人的於虹,讓她得以有一個棲身之所。
事後,她沒有一點施恩者的姿態,對待於虹一如往常。
鄭娟一生坎坷,幾經波折,但是她始終保持善良,也感受著身邊人的善意,日子雖然清苦,卻始終溫暖如常。
我們常說:
善良是區分好人與壞人的最初界限,也是最後界限。
它是與生俱來的品德,也是一個人最大的高貴。
人可以不成功,但是不可以不善良。
那些歷經風霜,依然願意相信善良的人,始終被光追隨,被光照亮。
▽
豆瓣有個高讚的批評:“導演所謂的對土地的熱愛,是不是出於一種已經躋身精英主義後回過頭來的憐憫呢?”
可是細細看來,我們似乎並沒有資格憐憫。
善良、樸實、乾淨、勤勞的有鐵,物質貧乏,精神卻並不困頓。
那些樸素的價值,美好的情感,面對生活的姿態,其實活得比我們大多數人都要高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