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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離“內卷”回家種地,當代稻農如何過四季?

作為中國人最主要的口糧,稻米按形狀可以分為兩種:長粒的秈米和短粒的粳米。

秈米多產於南方,而粳米則主產於北方。

秈米佔大米總產量的一多半,但粳米的市場規模增長更快,從1990年代開始便呈現出明顯的“粳進秈退”的趨勢,秈米和粳米的比例從最開始的9:1,如今已經接近6:4。農產品榜單《熊貓指南》評出的三星大米當中,近年都是2種粳米+1種秈米,也從側面體現出這種變化。

圖左為短粒的五常粳米,圖右為長粒的梓潼秈米。

優質粳米主要產自東北。當地的春天來得晚,3月份的時候地還凍著,但春耕的準備工作已經緊張開展起來。五常的水稻大戶康健眼下在做育苗的前期工作。這個環節包括篩土、平床等專案,即在溫室大棚裡預先平整好土地,以便小稻苗之後成長。為了搶時間,從3月底開始,當地農民會先在溫室大棚裡種下稻穀,培育出小的稻苗。然後到5月份氣候合適的時候,再把小稻苗移種到室外的大田裡。

五常粳稻育苗大棚。

康健的綠野有機農合社管理的稻田有2500畝,每年秋收之後,他會從自家稻穀中擇優選出來年的稻種,所以春耕時購種的壓力並不大。反而是在肥料上需要多花點心思,他會根據上一年收穫的情況來調整肥料的配比,以保持口感。

在“天府之國”四川種秈米的趙松濤,面臨的情況則不太一樣。南方氣候暖和,3月底4月初就可以直接把稻種播到秧田裡,不用專門搭大棚育苗,但要忙的事情一點不少。

趙松濤沒有成立合作社,而是開辦了一家名叫“和香米業”的公司,管理2000多畝的土地。每年3月初,農業主管部門就會來檢查種子、肥料、農藥的準備工作並做記錄。公司自己也要隨時記錄,以便和往年的狀況做對比分析。

這個過程中,尤其重要的是檢查種子的發芽率。

如果種子播到地裡最後卻無法順利發芽,那就白忙活一場,所以得事先從庫存的種子中隨機抽取若干拿到實驗室做發芽測試。如果發芽率偏低,那就得趕緊更換補充種子,因為剛過完年沒多久,事情都堆在一起,趙松濤甚至要忙到晚上十二點多。

總體來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仍舊是當代稻農們最慣常的作息。“我們這邊天亮了就起床,往往是先幹活,幹個一兩小時回來吃早飯,再一口氣幹到中午。如果活不多,下午就收工休息。除非農忙的時候,那要一直幹到晚上。”康健對《第一財經》YiMagzine說,因為農活的壓力不是太大,55歲的康健每天還可以晨跑5公里。

對趙松濤來說,情況也差不多。“夏天的時候起得最早,五點多就出門了,一直幹到八九點,等太陽上來了就回家休息,然後下午四五點太陽下去了,再出來繼續幹,幹到晚上七八點天徹底黑了為止。”

雖然作息差不多,但二者“幹活”的具體內容卻相差挺多。東北的五常大米多數用的都是“稻花香2號”這樣不需要雜交的“常規稻”;而趙松濤所在的四川梓潼則是省裡最大的水稻制種基地,是雜交水稻的大縣。

梓潼秈稻的秧苗田。

要讓水稻雜交後變成大米,具體分兩步走:首先得制種,也就是選兩種不同的水稻把它們都種到田裡,讓它們生長、雜交併最後結出稻穀,然後才是播種,把這些稻穀採收下來作為種子,到來年春天播種下去,等秋天收穫之後再做成大米。

制種的過程很費工夫。負責雜交制種的人員要在盛夏中午水稻開花的時候,去田裡幫助稻花散播花粉,以提高雜交的效率。有的人用機動噴霧機幫助授粉,有的人用無人機吹風,但在機械化發達的今天,最高效的還是靠人力——兩個人頂著大太陽,分頭拿住一根長繩拉直,然後從稻穀的表面一路“刷”過去。“制種是所有活裡最辛苦的。”趙松濤對《第一財經》YiMagzine說。

除了制種,施肥的管理也花了他很多心思。農戶往往會為了增產而大量使用化學肥料,但這對於保護土地和提升稻穀品質不利。透過不斷地宣導、簽署確保品質的合同以及時不時地下田檢查,直到最近五六年才讓簽約農戶改變了種植習慣,開始剋制使用化肥,改用更環保的生物肥料。

這樣做的收益很快顯現:雖然產量減少了,可總的收入反而提高了。以制種而言,梓潼的制種產業平均產值超過14元/斤,在畝產不到普通稻穀一半的情況下,產值卻是其10倍以上。而對和香米業來說,在用一部分土地制種的同時,大部分土地都用來種大米,因為種大米還能賺更多。儘管他們家的大米畝產不過400斤,但透過不斷地改良種植習慣和技術,目前能賣到20多元/斤。

怎麼讓地裡的收成賣個好價錢,最初並不在很多農民的考慮範圍之內。

比如做了30多年農民的康健,在2006年剛成立合作社的時候,就沒有賣米,而是把地裡採收的稻穀直接賣掉了事——把稻穀脫粒、碾磨成米需要購置額外的裝置。但過了幾年他發現,還是得投入這個成本,因為稻穀的收購價和大米的收購價差了好幾倍。

市場潛移默化地完成了對農民的商業啟蒙。趙松濤的公司成立於2013年,農技員出身的他最初做的是育種業務。育種和制種不同,側重點不在生產,而在組配選育。然而能不能組配選育出足夠好的品種,是個“玄學”,很難給公司帶來穩定的現金流,公司有時連生存都成問題。一年多後,他終於意識到優質大米的市場需求在穩步增長,於是轉變了主攻方向,公司也隨之起死回生。

不過在賣“好米”和把米“賣好”之間,路還很長,比如還牽涉到渠道和營銷。

渠道方面,主要分為經銷商和終端消費者兩種。對這些稻農來說,如果賣給經銷商,通常會被壓價,因為要在終端銷售價的基礎上扣掉經銷商的成本和利潤。如果要想直接賣給終端消費者,哪裡去找這些消費者呢?雖然康健和趙松濤的米都被《熊貓指南》評為三星,有了初步的品牌價值,但推銷方面都得從頭開始摸索。

趙松濤想到的辦法是做禮盒,把精力集中到大企業、大機構上,讓它們批次採購。這樣能確保穩定可觀的訂單,然而實際操作起來往往很費事。“比如有家企業委託我們做禮盒,說不光要有好米,還得配相同品級的優質豬肉。為了做這個訂單,我們專門跑了一些偏遠山區去採購生態豬肉,既要保證品質,還要保證足夠的量,花了好多天才解決。”

除了賣給經銷商和大客戶,電商銷售也日漸受到他們的重視,但僅僅是重視,好多年都沒有動作。“主要痛點是人才匱乏。也想過做抖音帶貨,但是這個東西沒人指導,又要花時間,所以一直沒弄。”康健說。

一方面,大量的農村勞動力湧入城市,另一方面,農村也很難留住人才。

趙松濤曾經招到過一個浙大畢業的女生。他給她開出了比她想去的成都還要高的工資,並且提供了住宿等生活方面的一系列配套設施,大家關係也處得很好,可最後她還是沒待滿一年就走了。“她說在成都可以沒事看電影、喝咖啡、逛街,還有談戀愛,但是在縣裡就不太行。”

當被問起“浙大高材生對公司到底有多少幫助”時,趙松濤不吝讚美:“整個格局就不一樣。她有很多營銷方面的點子,效果都很好,甚至就連團建也是。我們平常團建就是吃個飯,但她有很多新玩法。”大城市的生活賦予她做農業的新思路,同時也讓她選擇了離開農村。

農村當然也有另外的吸引力,康健和趙松濤都提到了一個詞:自由。不用坐班,除了播種和收穫時較忙,其他時候都比較閒適。尤其是在東北,冬季幾乎沒有農業活動,時間可以隨意支配。

趙松濤在農暇時喜歡在田間拍照。

康健不太會給社員開會,有事田間地頭碰一下就行了。平時大家都是各忙各的,吃飯也大多是自己家裡做了吃。趙松濤雖然在公司裡設了個“小灶”,但也常常回家吃。

晚上則絕對是休閒的時間。康健喜歡看“今日頭條”,打乒乓球。趙松濤則喜歡看書和紀錄片。他最近買了第二套金庸全集,還買了以陝西關中地區為背景的未刪節版《白鹿原》,他既嚮往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西北,也喜歡溫情脈脈的湘西。

至於孩子的教育,並不太讓他們操心。兩人的“放養”心態驚人相似。趙松濤認為“父親最重要的是給孩子樹立人格的榜樣”,康健則說“陽光一點最重要”,成績都被他們視為第二位的事情,保持在中上就可以了。

開闊的自然與土地,從某種程度上消解了城市中各種各樣的“內卷”。

趙松濤比康健年輕十歲,他本有機會去城市發展,最後卻選擇了農村,因為“從骨子裡喜歡農村”。這有點像紀錄片《克拉克森的農場》裡那位農藝嫻熟的英國鄉村小夥,到了倫敦卻不願下車遊玩,因為“那裡人太多了,我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