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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叢又見薇——一首農耕人的歌謠

二零二零年四月三十日,石頭城是個大晴天。下午四、五點鐘,空氣依然被加熱到二十八度左右。雖然,天上的太陽似乎因為過於用熱而已經西斜得厲害;但是在春夏相交之際,大自然獨有的脈脈溫情和蓬蓬勃勃的生命氣息還是讓人蠢蠢欲動、欲罷不能。

於是,我放下手頭的閒書,搓揉幾下迷迷濛濛的花眼,踉踉蹌蹌地從詩和遠方里迴歸到眼前的苟且。然後,匆匆戴上口罩走出門去,像往常一樣在小區裡為了散步而散起步來。因為高樓大廈的阻隔,侷促而又短淺的目光,只好委屈地在路旁的樹林和灌木叢中,一搖一擺、漫無目的地晃來晃去、掃東掃西。

百無聊懶之際,一株野草闖進了平靜的世界。於灌木叢深深淺淺的翠綠之中,延伸出別樣細柔而又青碧的藤蔓,葉子細長細長的。幾朵星星點點的紫色小花,悄無聲息、悠然自得地開放在嫩莖之上;它的馨紫幽雅如蘭,它的身影飄逸如蝶,它的容顏似曾相識。

於是,趕緊湊到跟前一探究竟。憑著少年時分對鄉景的深切記憶,一眼認出,它便是小時候在鄉間常見到的野苕子。曾經,也是這樣春夏交替的驕陽下,野苕子深藏在麥田的茂密中,偷偷地開著不顯眼的小花,唯恐被耕人發現。田埂邊的野茗子花,倒是開得肆無忌憚、綿延不絕。所以,看到眼前的野苕子,就會聯想起曾經象它一樣葡蔔田野的農耕歲月 。

五十年代末,舉家隨父遷徙,從遠鄉來到繁華而又陌生的小鎮,擇居於小鎮西側、鎮村接合部的一個聚集著十六戶人家的高高的土墩上。戶口也從農村人變成城裡人。然而,戲劇性的是,上山下鄉時代,姐弟三個又被就近插隊,再次變為農村人。還分到了幾分莊稼地,糧食的獲得,也由按月定量供應回到自耕自給的農耕時代,直至讀大學之前。

有野苕子相伴的農耕生活是地地道道、名符其實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田整地、挖溝開墒;種糧種棉,鋤禾當午;苕塘翻肥,收麥插秧;養豬餵雞,種瓜種豆;晝搖水面,晨磨豆腐。長篙撐船,木鍁揚穀。我像是一個全能的實習生,把整條生產線上的各個工序都幹了個遍。

彼時的我們,就象一粒微小輕盈的苕子種,在曠野裡任狂風吹起。瞬間又墜落在另一處陌生的田埂,於日曬雨淋之中自發地生長。每時每刻都像一個虔誠的朝拜者,葡蔔在泥土之上,日日夜夜地傾聽著大地母親的呼吸,默默楚楚地看著歲月從大地母親慈祥的臉上淌過。

麥子抽穗時,鄉村僅有的菜花、桃花和梨花早巳經沒有了蹤影,唯有自珍自惜、細小玲瓏的野苕子花,自顧自美麗地開在耕人早工的晨曦下,暮歸的晚霞裡,赤腳的泥腿旁,飢渴的辛勤中。並且,只有把目光貼近了,才能清晰地看清它們點點滴滴、形單影疏、燦爛奪目的紫色美麗。

那一刻,野苕子花的雅緻和斂豔,是土地和春天悄悄賜予鄉村唯一的浪漫。所以,對那時的莊稼人來說,野苕子是當家綠肥,也是詩和遠方。而這樣的詩和遠方,代表著辛勞之後的收穫,代表著千秋不變的四季輪迴,代表著變幻莫測、旱澇不定的生存未來。

白居易曾經在《朝採山上薇》中寫道:朝採山上薇,暮採山上薇。歲晏薇亦盡,飢來何所為。因此,在這個曾經采薇充飢的世界上,寧願再多一些像農夫那樣腳踏實地、創造財富的耕種者,少一些寄生在類似衍生品裡的浮華客 ,讓饑荒不再重演。

一陣大人們喊孩子回家的叫聲,從斜陽中穿透而來。此刻,有一些欣慰和懷念,也有一些樂天和感慨。於是,回家的路上,輕輕哼起一首關於苕子鄉村農耕的歌謠:故鄉苕子埂,少越未曾回。老作金陵客,木叢偶見薇。紫蝶如舊影,穗麥不相陪。唯有塞翁嘆,春陽斜照薇。

2020年4月30日於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