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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山茶文具店》有感——我的童年和我的母親

一月的最後一天,讀完了《山茶文具店》。這本書是日本作家小川系的作品。講述了在鎌倉,有一家代筆書店,代筆人會為委託人代筆,代為表達本人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情感。

該書為友人推薦。其實看別人看什麼書,大抵也能對對方的性格品性窺探一二吧。

初遇此書,是一日晚上,突覺看了太多心理學的書,似乎連真實的情感也變成了冰冷的資料,又遇到一些十分令人不悅的事情,心緒不寧,遂開啟某聽書app,只當作睡前故事,望自己安然入睡。

聽完第一部分“夏”,情緒徹底崩潰,覺得評論者都是騙子,此書無一字悲傷,卻字字戳心,“夏”主要寫了兩封信,一封給狗的弔唁信,一封是離婚告知書。

極度的悲傷讓我輾轉反側,一夜未眠,發誓再也不會翻開這本書。

第二日,當心情平復,和母親、侄子去小鎮逛街,回來按部就班的完成了每日規劃,靠坐在床上,不自覺又打開了這本書。只是想看看,昨夜我的悲傷是因為煩惱,還是因為這本書的文字。

有人問毛不易說《消愁》的背後是不是有一段難忘的回憶,說:“你聽的時候,那首歌已經與我無關了。”不得不承認,讀著別人的故事,流自己的淚確是真理。

但還有一個原因應該是小川系在“秋”、“冬”、“春”的部分裡逐漸寫出了自己與上代(其外祖母,對她十分嚴厲,她一度對她十分埋怨,以致連最後一面也沒見到)和解的過程,所以“夏”的基調是極度悲傷的。其實,小川系的文字是平實的,有可能受我情緒所擾,越無一字悲傷越令人悲痛欲絕,越撕心裂肺的文字,反而讓人難起波瀾,就像張幼儀的《哭摩》,光聽名字,就已經悲傷不起來了。

心理學的書看多了,會不自覺的分析。在看書的過程中,總會忍不住分析波波(女代筆人)有什麼性格傾向,這樣的言行的背後的潛意識表達是什麼?怎樣藉助心理學的理論幫她化解悲傷,找到快樂?著實無趣,才理解友人所說的“不要時刻做心理分析,這樣你會很累”。

遂暗自提醒,不要做分析,只是體會。人其實是非常智慧的生物。不僅出生是奇蹟,其大腦的構造也是一個奇蹟。我在二刷《我們內心的衝突》的時候就有了這樣深刻的感受。因為人會憑藉著自己的本能去選擇對自己最有益的方式。

書中的波波就是因為代筆,因為重回小鎮,因為仔細感受身邊的每一個物品,每一個人的情感,才最終理解了上代的嚴厲,才最終與上代和解。

她說她對上代的記憶只有嚴厲,她認為她悔了她的青春,她從不快樂。許多細密的描述輕撓著我的心,微微的痠疼,不知外表的包裹下面是劇痛還是麻木。

我想我初讀“夏”的極度悲傷,或許是因為我看到波波勇敢地做出了反抗。她一改乖巧順從的形象,一度叛逆,成了不良少女,逃到國外四處流浪。我彷彿看到了一個叛逆少女,站在異國他鄉的街頭,飢寒交迫,但那是對壓迫的反抗。但是故事的開頭卻是一個女人,在清掃地板,燒開水,在貧瘠的小鎮過著孤獨的生活。

我悲傷於即使真的勇敢的努力過,反抗過,終究逃不過稱之為命運的鎖鏈。我很慶幸我讀了後面的三部分。

因為後面的三部分,波波交到了三兩友人,後面她也透過各種途徑瞭解了真正的上代,回想起了記憶的全貌。

當我看到上代在與筆友的信裡句句提及對孫女的關心,在書的最後,當波波在臺階想起上代曾經在那裡背過哭鬧的她,心中有一片柔軟被觸及。

我慶幸自己聽從了某位長者的建議,在父親70大壽前一夜趕回了家,慶幸自己買了一個三層大蛋糕,讓父親有了一個難忘的生日,慶幸我的父母目前身體健朗。

憶及過往,總抱怨自己缺少了愛和關心,大抵跟波波一樣,對上代的記憶只有嚴厲。是否是幼年的傷過分沉重,矇蔽了小小的孩子的眼睛?與友人談論時,友人也對父母的打罵記憶猶新,也許真正的深入骨髓的棍棒,皮鞭的肉體之痛屈指可數,卻足以灰暗整個童年、少年、青年,甚至要用餘生來忘記,代價慘痛且令人唏噓。

岸見一郎在《幸福的勇氣》裡稱阿德勒認為過去是不存在的,過去只不過是主體賦予它的意義。現在不幸福,你就為它塗上灰色,現在幸福,大抵就會為它塗上彩色。當時不太理解,現在也似懂非懂。但至少,我知道了我所認為的過去不是過去的全貌。就像我只讀了“夏”,我就對作者,對評論者都心生怒意,稱再也不會讀了。一次嚴厲的打罵,足以悔了孩子的整個童年,為它塗上灰色。個體的本能和自私總會讓人對傷害的記憶更深刻,這是本能,如果不記住傷害,不尋找一個怨恨的物件,也沒有一個智者可做引導,孩子尚且不成熟的心理和對世界不全面的認知如何讓自己緩和身體之痛帶來的傷呢?

這是人之本能,其實也無可厚非。如若用《西遊記》裡觀音悲憫眾生的眼神去看那個在險惡的世界裡獨自學著生存的小孩,大抵可以對自己有了更多的寬容。

讀完掩卷沉思才明白為什麼這本書受許多人的歡迎,認為很治癒。在波波站在臺階上憶及上代背過她的時候,我也憶及了母親在某個夏夜突然擁我入懷,喃喃的說了一句話,實在想不起來她說了什麼,大抵是她平時雖然很兇,但其實是愛我的意思吧。我只記得我當時很尷尬,甚至心跳加快,害怕。因為母親從未主動抱過我(我的印象裡)。但其實,搜尋記憶,我發高燒說著胡話的時候,曾靠在母親的懷裡,我流著鼻血倒在地上說我不行了的時候,母親也是蹲在地上把我抱在懷裡。某個端午節到來之前,母親偷偷為我買了一雙特別好看的涼鞋,至今記得那雙涼鞋是黃色的,上面有特別好看的花。我去上學的時候,我覺得我的鞋是班裡最好看的。我至今不知道母親什麼時候,在哪裡為我買了那雙鞋,買鞋的時候又是怎樣的心理。

我幾乎沒有喝過母乳,從小體弱。三天兩頭就生病,母親就請鄉村醫生來給我看病,輸液,不知道當時就已經年逾半百的母親,是怎麼又操持家務,又照顧體弱的我,還種著20幾畝的地,又做男人又做女人。小時候我流鼻血特別嚴重,有時候鼻血沾滿衣服。有一次,我哭喊著,白裙子上全是血,走在烈日下尋找在勞作的母親。不知道辛苦勞作的母親在看到滿身鮮血的我的時候有沒有嚇的魂飛魄散?只記得她輕聲安慰我,就近在河裡替我擦乾臉,告訴我以後再流鼻血了就用涼水拍拍後腦勺,仰著頭,過一會兒就好了。嚴重的時候,我發燒,輸液,被母親扶起來上廁所,剛起來就口吐血塊,據母親說當時得吐了一盆血。實在無法想象一個沒文化的婦女,自己是如何度過那些嚇人的夜。

母親確實也對我很嚴厲,我上幼兒園的時候,每天上學前都要掃地倒馬桶。甚至在沒上學前,就被母親帶著在田地裡割稻,幹活了。就算手被刀割破了,母親也只是用稻草葉隨便裹裹,接著割稻。母親自己像個男人一樣一個頂倆的勞作,也把6歲的我當成一個男子漢來培養,從小被要求剪平頭。母親的教育有時候又好笑又好氣。據說比我大12歲的哥哥留長髮留到7、8歲,一直扎著兩個麻花辮,小時候總被別人誤以為是小女生。我這個名副其實的女娃娃,卻被當作男生養,7歲還全身只著一個內褲在發燙的柏油馬路上跑。母親總說她8歲就挑牛屎了,我心想當時我只有6歲。1956年出生的母親,用20世紀50年代的教育方法去教育95後的我,我一直對這件事耿耿於懷。兒童其實更關注自己。但那個時候,我對外界其實特別害怕和恐懼。我特別怕鬼。大抵是因為母親信佛,總帶我去寺廟的緣故。一到晚上,我總跟著母親,寸步不離。

我尤其喜歡灶門口的牆角,母親在燒火,我蹲在那個牆角,三面是牆,唯一一面是母親。我也怕黑。那時候的夏季,母親總會趁我睡著,去田野裡望水,意思就是防止別人把家裡田埂挖破,偷走家裡的水(我的理解),我只要醒來沒發現母親,就會哇哇大哭,全身只有一條內褲,把家裡從一樓到二樓的每一盞燈都開啟,母親把大門鎖上了,但這可難不倒恐懼的我,我打開後門,從後門一個空地上斜放的一個大圓木上爬上去,繞到前門,出去找母親,等母親回來,發現家裡門是開的,一樓二樓的所有的燈都開著,我也不在,又好氣又好笑。

母親確實不是一個軟弱的人,我幼兒園繳費的5塊錢被偷了,母親牽著我的手殺到同學家裡去跟人理論。我小時候老是被狗咬(我現在沒得狂犬病真是奇蹟),母親每次都拉著我的手去找人理論,而我卻每每軟弱。我印象裡第一次看母親哭,是父親過年在家的時候。母親的眼淚在我心裡留下了深刻的記憶,渾濁的眼睛裡流下水滴,淌在佈滿皺紋的臉上。我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那些淚,我過去甚至以為母親沒有眼淚。後來隨著我逐漸長大,讀初中,讀高中,讀大學,讀研究生,我倒是多次見過了母親的淚。只是沒見過幼年時看到的那種大滴淌過臉頰的淚。是紅著眼眶的那種。現在想想,我年幼與母親相依為命時,母親肯定也曾流過淚,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關於我的母親,一個39歲才養了我的母親,我太理解《山茶花文具店》裡上代寫給筆友的信中說的,我們年紀相差太大,我們很難彼此和諧的相處的痛苦了。沒讀過書的母親可能沒有我這般細膩的情感。只關注雞鴨魚稻子的當時的母親,也無暇發現被她當作男孩養的假小子,其實早就長大。

我沒有書裡波波的勇氣變為不良少女然後四處流浪,至上代死都未相見。但我確實在這種環境下養成了矛盾的心理。母親的嚴厲讓我變得懦弱毫無主見,我想我骨子裡有的倔強一部分出自本能但一定有一部分來源於母親的潛移默化。

現在回望過去,藉著這本書再重新解讀一下過去的記憶,已經很難去判定是非對錯好壞了。書中最後“春”的部分,波波與幾個友人在芭芭拉夫人家的櫻花樹下共享美酒,歲月靜止,只感覺到此刻的幸福。以及波波終於用上代送給她的筆給上代寫了一封永無法寄出的信,聲稱也會寫信給離開她的不知道在何方的母親(關於這一點,此刻的我是不能理解的,生而不養的母親又有什麼要說的呢?關於她的母親,波波提及甚少,幾乎跟陌生人沒什麼兩樣,好像自己天生就沒有母親一樣,一切都理所當然,我想在小川系的下部書《閃閃發光的人生》裡,小川系或許會告訴我答案吧)

我的母親應該此生都不會讀到這篇文章,讀到恐怕也理解不來。不過跟她細數過去還是可以的。我想我骨子裡的話癆一定也來源於母親,她總是跟我說她的很多心事,我也跟她說我的。這樣想來,我們的確是無話不說的好朋友,1956年出生的沒讀過書的母親,和1995年出生的研究生,竟總有很多話說。尤其近一年,我真的是不管不顧,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劈里啪啦的說,那些埋藏在心底的秘密,還有某些不滿。母親老了,這次是真的老了。過去年逾半百的母親面對我的嘰裡呱啦,總是不耐煩的說,你過去過去,吵的我頭疼。然後我變得沉默,也學會了閉口,因為說了母親就會臭罵我一頓,母親也不大懂。現在母親真的老了,甚至都不能劈頭蓋臉地罵我了。昨晚,母親說:“你這丫頭,這麼嬌氣,又這麼倔,將來跟哪個老公都處不久” 我說:“那我就不要老公,不結婚,我一個人挺好”母親說:“那你就別跟人家瞎聊天”(母親大抵覺得和異性聊天就是談戀愛了)我說:“聊天咋了,我就聊,反正我不結婚”母親說:“你這樣人家罵不罵?”我哈哈笑,看著母親蒼老的面龐,快70歲的母親,似乎比年幼時更能接受新思想,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笑著回答:“哼哼,那就讓人家罵吧”

現在,我竟會十分懷念那個對我破口大罵,唾沫橫飛的母親。我心中埋怨母親對我的過分嚴厲,卻不得不承認,沒有母親,就沒有現在的我,我也不能接受到這些思想,也不能敲出今天的這篇文章。多想回到那些個童年歲月,抱抱當時辛勞的母親。我的童年記憶只有夏季和秋老虎,因為那些炎熱的歲月裡充斥著疲憊、汗水、埋怨、隱忍、固執等一系列的情緒,完全忽略了冬季、春季。果然過去是被自己的情緒片面解讀加工的存在。

願時光不走,母親不老,我們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