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大遠

01

梁朝承聖三年（554）的一天，一隊馬車載著一位漂亮的美少婦帶著兩個孩子，從江陵（今荊州）馳往穰城（今鄧縣）。

時值寒冬，寒風冷冽，美少婦抱著一個剛剛一歲的孩子，另一個少婦抱著一個不到一歲的孩子，行進在前後馬車中。

此前，她們的丈夫直閣將軍、中書侍郎陳頊已被西魏軍擄往長安；而她們作為人質，正送往穰城。

這位美少婦正是《陳書》所說的“後美姿容，身長七尺二寸，手垂過膝”的美女皇后柳敬言，她是梁武帝蕭衍的外孫女，長城公主蕭玉姈的女兒。

她懷裡抱著的孩子正是中國歷史上唯一一個以姓氏命名的朝代——

陳朝最後一位皇帝陳叔寶，另一個孩子是陳叔寶的同父異母弟陳叔陵。

無獨有偶，有著一雙大長手的柳敬言的丈夫陳頊也長著一雙大長手。

《陳書》說他“及長，美容儀，身長八尺三寸，手垂過膝。”

真正的大長手配大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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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頊就是陳朝歷史上的陳高宗孝宣皇帝，著名的陳宣帝，操作過南朝最後一次北伐——太建北伐。

而且，陳頊是一條龍，這條龍還是李總髮現的。

李總是陳頊的好基友，據姚思廉的《陳書》記載：

時有馬軍主李總，與高宗有舊，每同遊處。高宗嘗夜被酒，張燈而寐，總適出，尋返，乃見高宗身是大龍，總便驚駭，走避他室。

李延壽的《南史》也說：

時有軍主李總與帝有舊，每同遊處，帝嘗夜被酒，張燈而寐，總適出，尋反，乃見帝是大龍，便驚走他室。

按照“龍生龍，鳳生鳳”的說法，陳頊的嫡長子陳叔寶應該也是一條龍。

這條幼龍在江陵到穰城直線距離將近300公里的驛道上不哭不鬧。

史書也沒有記載他在穰城的生活情況，魏徵說他“生深宮之中，長婦人之手，不知稼穡艱難”，雖透著一絲嫉妒，但想來也是過得不錯的。

因為此時他的祖父是一方霸主，搞定侯景之亂的陳霸先已經完全掌握梁朝的實權，雖為人質，西魏也不敢怠慢乃至打擾他們母子的日常起居。

02

承聖三年（554年）九月梁元帝蕭繹被西魏殺死後，陳霸先迎立元帝第九子蕭方智為帝，總攝軍國大事，先後兩次擊潰北齊瘋狂進犯，在接連加九錫、封陳公、進爵為王，並於太平二年（557年）受禪稱帝，建立陳朝，是為陳武帝；

陳霸先名字很霸氣，做事也威猛，歷史上唯一用自己姓氏做國號的猛男。

但為人很寬和，奉行“寬政廉平，愛育為本”的治國理念，江南經濟得到高速發展。

以致明代文學家歸有光都稱讚陳霸先“江左諸帝，號為最賢”。

而且，陳朝皇帝沒有一個暴君，陳武帝被頌為“倜儻大度，雄才大略，性甚仁愛”，陳文帝被譽為“天嘉之治”，陳宣帝被贊為“器度弘厚，有人君之量，寬仁之主”。

即便是後主陳叔寶也得到“愛惜民力，納言求賢，大赦天下，天人之望，深弘六藝”的美譽，連隋文帝楊堅都讚美陳叔寶的清商樂為“華夏正音”。

陳叔寶和母親柳敬言的八年人質生活大體上是比較安靜的。

陳文帝天嘉三年（562年），文帝陳蒨派使者從北周把他父親陳頊接回，順路帶回了他們母子。

結束了8年漂泊他鄉的童年生活，安全回到陳朝首都建康（今南京）。此後，他的人生開始一路開掛。

首先被他父親安成王陳頊立為世子。

從北朝南歸的父親陳頊也不斷逆襲，很快掌握陳朝大權。

天康元年（566年），13歲的陳叔寶被授為寧遠將軍。

別人都還在砍柴，他當領導了；普通人還在搬磚，他卻已是童子將軍。

同年，陳文帝去世，陳伯宗繼位，他父親陳頊為輔佐大臣。

光大二年（568年），15歲的陳叔寶升遷為侍中，在皇帝身邊混。

同年，他父親廢掉陳伯宗稱帝，改元太建。

太建元年（569年）正月甲午，16歲的他被陳宣帝立為皇太子。

把他當作一條龍來培養，給他安排了多個家教。

這些老師都是當時的名家大咖，有經學大家周弘正，專門講《老子》、《周易》、《論語》、《孝經》等道家儒家經典；

有文學大家江總，專門教寫文章作詩；

有文字訓詁大家兼丹青書法大家顧野王，專門教認字寫字畫畫；

有史學大家姚察，專門教讀歷史。

有這些優質老師的教導，陳叔寶很快變得博學多才，成為一條優秀龍，只不過他跟南唐後主李煜一樣更喜歡作詩和音樂。

太建九年（577年）十二月，父親為他修好了東宮，有了自己的小龍窩。

入主東宮後，因為喜歡文藝，經常和他的30個文學侍從舉辦文學宴會，以飲酒作詩。

江總、姚察、顧野王等人都是常客。

有時候也去太學祭祀，跟學子們切磋一把。

這些悠哉樂哉的文學生活，與從前漂泊的日子完全不一樣，在一定程度上也使他迷戀上了這種生活。

而陳叔寶的父母對於軍國大事的明確果斷，使他無從插手，故而完全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使他捲入了宮廷內卷之中。

從小跟著他一起漂泊的二弟陳叔陵卻並非佛系王子，也想當太子，而且還是一個狠角色，幾次想讓他“躺平”。

對於弟弟的油膩，陳叔寶略顯清純，因為本性寬仁，不像他的父親是一條強龍。

或許他本來不想當什麼龍，只想好好過日子。

只是外界認為他是一條龍，大家都認為他“在儲宮，早標令德。及南面繼業，實允天人之望矣”！

03

該來的還是要來。

太建十四年（582年）正月甲寅初十，陳宣帝病重，陳叔寶和始興王陳叔陵、長沙王陳叔堅在旁邊侍疾。

一直想幹掉他的弟弟覺得這是天賜良機，暗中吩咐煎藥官磨好殺豬刀。

當天，陳宣帝駕崩。

乙卯十一日，殺豬刀還沒送來，弟弟便命侍臣到殿外取劍來，侍臣沒有領會他的意思，以為他取劍要避邪，便從外面取了一把桃木劍來。

這一切被他四弟陳叔堅看在眼裡，趕忙提醒陳叔寶有危險。

這時急，那時快，當二弟操起銼藥刀朝跪在宣帝床下的他刺去時

還好反應快，沒有刺到致命點，在母親柳敬言等人的幫助下陳叔寶逃出。

隨後立即派大將蕭摩訶討伐陳叔陵。

當天，就把陳叔陵幹掉了。

這顯示了他果斷的一面，開局取得了飛龍在天的勝利。

丁巳十三日，陳叔寶在太極前殿即皇帝位。

此後，陳叔寶在人事上進行了大動作，連發三道詔書：

一道“力農見賞”，一道“內外眾官九品已上，可各薦一人”，一道“紆己乞言，下聽輿臺，救民俗之疾苦，辯禁網之疏密者，各進忠讜，無所隱諱。朕將虛己聽受，擇善而行。”

這新皇上任三把火，極大地表明瞭新皇帝重農、重才、重言的施政特質。

隨後又下詔禁絕民間淫祀，賜衣糧酒食給流浪漂泊在外的人民，並給願意回鄉的人民船仗，不願回的，也隨其意。

詔書說：

中歲克定淮、泗， 爰涉青、徐，彼土酋豪，並輸罄誠款，分遣親戚，以為質任。今舊土淪陷，覆成異域，南北阻遠，未得會同，念其分乖，殊有愛戀。並賜衣糧，頒之酒食，遂其鄉 路，所之阻遠，便發遣船仗衛送，必令安達。若已預仕宦及別有事義不欲去者，亦隨其意。這充分體現了他的愛心和初心。

至德二年（584年）春正月，陳叔寶派遣使者分別巡視省察全國風俗。

秋七月下令給全國鰥寡孤獨殘疾人送穀子5斛。

冬十月，下詔免去全國百姓太建十四年的訂租調。

在位七年，有八次大赦天下。

這些作為，可以看出他的開局是蠻好的。

但是形勢變化很快，禎明二年（588年），隋文帝楊堅宣佈討伐陳朝。

禎明三年正月，楊廣率50多萬大軍渡過長江天險，不久從朱雀門攻入建康城。

聽說兵來了，陳叔寶帶著十多個宮人，跑到景陽殿準備投井，卻被隋軍抓住，被送往長安。

陳叔寶成了亡國之君，一方面是他疏於軍事，無心排程陳朝的軍隊。

另一方面也是隋朝軍事實力太強了，妥妥地碾壓陳朝。

50多萬精銳勇猛的隋軍包圍建康城，而陳朝在建康只有戰力不強的10萬軍隊，在冷兵器時代，這基本上就是打醬油的。

很多人說是因為陳叔寶沉迷美色而導致亡國，似乎有些表面之見，隋朝的實力擺在那兒。

古代還有個不好的傳統，亡了國都怪在女人身上，不過是掩人耳目的藉口罷了。

倘若陳朝沒有亡國，陳叔寶的詩也成了好詩；他喜歡的貴妃張麗華也成了賢內助。

比如他的名作《玉樹後庭花》：

麗宇芳林對高閣，新裝豔質本傾城。

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態笑相迎。

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後庭。

花開花落不長久，落紅滿地歸寂中。

因為他失敗了，後人就說是“亡國之音”，詩人杜牧的《泊秦淮》：

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其實，後庭花是一種花名，生長在江南房子後面的庭院中，花朵有紅白兩色，盛開之時，樹冠如玉，美麗動人，所以叫玉樹後庭花。

放到現在，陳叔寶完全是一個愛護花草的文藝小哥哥，他寫的《梅花落》也反映了這種氣質：

春砌落芳梅，飄零上鳳台。

拂妝疑粉散，逐溜似萍開。

映日花光動，迎風香氣來。

佳人早插髻，試立且裴徊。

張麗華就更不用說了，完全就是一個天生麗質梨花帶雨玉樹臨風聰惠賢德的網紅小姐姐。

《南史》說她：

“特聰慧，有神彩，進止閒華，容色端麗。”

《陳書》說她：

“性聰惠，甚被寵遇。後主每引貴妃與賓客遊宴，貴妃薦諸宮女預焉，後宮等鹹德之，兢言貴妃之善，由是愛傾後宮。”

只是她的結局是不知所終，史書有說是楊廣斬殺，有說是高熲殺死，有說是隋軍砍掉，記載自相矛盾的居多。

而陳叔寶在長安和洛陽活了16年，隋文帝給他封了三品官。

每次宴會，不演奏陳朝的音樂，怕他傷心。

問他愛吃什麼肉，他說驢肉；

問他喝多少酒，他說一天喝一石。

喝這麼多酒，差點驚掉隋文帝的下巴。

這意味著他徹底從一條龍淪落為一根酒蟲。

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