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和陳遠離婚了。
辦完手續，他在前，我在後，走出民政局的大門。陳遠片刻沒停，大步上前攔了一輛計程車，上車，關門，開車，沒有回一下頭，更沒有看我一眼。
我看著陳遠的計程車閃著紅色的尾燈融入來來往往的車流中，瞬間就分辨不出來了。
我知道陳遠怨我，我知道，其實我也怨自己。
一個人坐在馬路邊上，苦笑不已，我為什麼離婚？陳遠到底是出/軌了嗎？我竟然都不知道答案。
我和陳遠經人介紹認識，我們兩個性格互補，他沉穩，話不多，偏內向。我性格活潑愛說愛笑。
我們倆的性格和家庭有關，我爸媽是工人，大大咧咧，不拘小節，說話高聲大嗓，直來直去，見人五分鐘就把自己展示的一覽無餘毫無死角，用他們的話說這叫實在人 。
公婆都是工程師，一生都與機器和資料打交道，做事規矩嚴謹，一板一眼，待人客氣疏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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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倆結婚時，我父母非常高興，有文化的親家使他們在同事朋友面前多了幾分驕傲，畢竟沒有文化的人對知識有著天生的敬畏。
那時婆婆看見我就笑，說他們家裡就缺少我家的煙火氣，比起來就太冷清了。喜歡熱鬧還不簡單嘛，這是我的強項呀。
朋友都說我進了高知家庭，說話做事要學著矜持一點。我哈哈一笑，過日子誰家不是柴米油鹽，再說婆婆都說喜歡我的活潑了。
平時我給我媽買化妝品和衣服都會給婆婆也帶一份，婆婆笑得合不攏嘴，說還是女孩心細，陳遠就從來沒想到過他媽媽還用化妝品。
吃完飯出門散步，我都喜歡挽著婆婆的胳膊，婆婆有些不習慣與人肢體親熱，把胳膊抽出來，說大庭廣眾之下要大方得體。我說一家人怕啥，又笑嘻嘻地賴在婆婆的胳膊上。
我喜歡吃零食，路上碰到小吃總不會錯過，買回家，不管婆婆是在炒菜還是洗衣服，先掰下一塊不由分說塞到她嘴裡讓她嚐嚐。婆婆滿臉不可思議躲閃不及，勉為其難地嚥下一口，說什麼都不再張嘴，說是端上飯桌才能吃。
我不管這些，家就應該是隨心所欲的，哪有那麼多規矩。婆婆笑我孩子氣。
雖然我和陳遠有獨立的婚房，可兩邊老人都擔心我倆不會照顧自己，我們也樂得享受，兩邊蹭飯，只把自己的家當做宿舍，很少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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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表面上看起來粗粗拉拉的，實際很心細。他擔心公婆看不起我，就時不時幫我刷點存在感，閒聊時說哪個明星好看，誰家女兒懂事，我爸就會糾正陳遠的看法，我女兒多好看呀，誰能比得上我女兒懂事，你們家娶了她多有福氣。
這話說得直白露骨，陳遠聽了笑意滿滿，衝我直眨眼。偶爾兩家聚餐，我爸總是強調我在家不幹活，就是享福的命。
其實這些話我聽著都臉紅，提醒他過很多次，說話要注意分寸。可他總是振振有詞地說，我這樣說是讓他們不能輕視你，你是我女兒，我會害你嗎。
我懷孕後，最緊張的是爸媽，我爸思想傳統，這輩子最大的遺憾是沒生個兒子，我媽也說沒兒子在婆家抬不起頭來，說話都矮三分。
為方便照顧，我和陳遠搬回了爸媽家，爸媽精心搭配孕婦飲食，保證營養充足。他們倆揹著陳遠偷偷對我說：我們現在好好照顧你，萬一你生了女兒，你婆婆看在我們盡心出力的份上也無話可說。
這麼執著地用自己的認知去衡量他人的爸媽，我除了無奈也只有順從，根本和他們講不通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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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爸媽的悉心照顧下，我順產生下來一個7斤重的大胖小子。爸媽高興得要瘋了，恨不得昭告天下，打電話的聲音都要穿破天際，透著濃濃的揚眉吐氣的驕傲。
和爸媽的興奮相比，公婆要淡定很多。我爸媽有些不解公婆的冷靜，帶著傲嬌地質問：我女兒是你家的大功臣了吧？讓你們在朋友面前有面子了吧？
公婆很奇怪：都什麼年代了還有這種想法？我家沒有皇位要繼承，生男生女都一樣。
這話讓我爸媽無言可對，我媽撇撇嘴悄聲對我說：你婆婆這是怕你母憑子貴呢，不管如何，你在他家也算是站穩腳跟，有了話語權了。
我無語，這又不是宮鬥劇，還母憑子貴恃寵而驕呢。生個孩子能讓他們演繹成這樣，也是想象力太豐富了吧。
雖然請了月嫂，爸媽還是不放心，幾乎天天過來照顧。本是兩家人，生活處事習慣各有不同，難免有摩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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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公公那邊的兩個親戚來看望寶寶，陳遠下廚做了打滷麵。誰知面下了鍋，發現冰箱裡的麵條不夠了，陳遠把煮好的面撈到碗裡，又趕緊下樓去買。
我爸端給我和我媽每人一碗，把剩下的那碗麵放到他自己面前。婆婆招呼親戚進餐廳吃飯，看到桌上已經空了，很是尷尬，好在陳遠腿腳利索，很快買了回來。
等親戚走了，婆婆對我和陳遠說，要懂得待客之道，寧可自己少吃一口，也要先讓客人先吃。
這話讓我很不高興，我正在月子裡，還能餓著嗎？我爸媽忙了一上午，吃碗麵還有錯了嗎？
還好這些都是小插曲，陳遠說過日子就是要求同存異的。
寶寶滿月後，我爸媽徵求公婆的意見把我們接回家裡，說公婆身體不好，以後帶孩子的事情就交給他們，公婆負責指揮就行。
婆婆很開心地謝了我爸媽，說是帶孩子很辛苦，要陳遠多體諒我父母的不易，要多幹活，知感恩。
陳遠是個勤快人，話不多，只要下班就手腳不停，買菜做飯帶孩子，儘量讓我爸媽多休息一會兒。
一家人你敬我讓，圍著寶寶過得其樂融融。婆婆也經常帶著大包東西過來看寶寶，不想錯過孫子的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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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寶長得好快呀，會爬了，長牙了，咿咿呀呀學說話了，每天都有新的進步，大人們都沉浸在生命妙不可言的美好當中。
小孩子總是嚮往外面的世界，每天睜開眼就要姥爺抱著下樓玩。都是幾十年的老鄰居了，誰家都沒有秘密，鄰居們誇我命好，老公能幹還顧家，婆婆是高知還不拿架子。
我爸被奉承的頭腦一熱，順口就說：高知有什麼了不起，高知也得聽我女兒的，我女兒在婆家是老大。
這話很快就傳到陳遠耳朵裡，他沒說什麼，但臉色很不好看。我讓爸說話注意點，萬一讓婆婆聽到不好。
爸爸嘴硬：我又沒說錯，你就應該挺起腰桿過日子。我發了脾氣：你是不是覺得，我應該回婆婆家插個旗子佔山為王宣誓主權，你才高興。他才訕訕閉嘴，嘟囔著：我又不是這個意思。
我爸的意思我明白，沒兒子是他一生的遺憾。平時他盡心照顧寶寶，張口閉口就說自己的大孫子如何如何好，在他看來這不是外孫就是孫子。
爸媽在家裡說說也就算了，帶出去玩也說這是他的孫子，開始陳遠還偷笑我爸虛榮。時間長了，街坊四鄰都調侃我爸找了個上門女婿，這讓陳遠有點不舒服，婆婆知道了也很不高興。
我爸說：我只是過過嘴癮，又沒有真的讓寶寶改姓，怎麼就不行了。婆婆說凡事要守規矩，稱呼還能亂叫的？給孩子混淆概念不應該。
一大家子人各說各的理，弄得很不愉快。婆婆生氣，很長時間沒來看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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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我站我爸這邊，覺得婆家人小題大做了，我爸不過就是滿足一下自己的小心願，又不妨礙誰，他辛苦帶孩子要這點小回報，沒必要較真。
有我的偏袒，我爸喊得孫子理直氣壯，底氣十足。陳遠除了嘆氣也沒再說什麼，我爸看陳遠受癟的樣子很是開心，衝我豎大拇指說我終於在老公面前硬氣了一回。氣得我直翻白眼。
我沒有想到，這件事成了日後一切事端的導火索，越燃越旺，直到不可收拾。
有天陳遠喝酒回來，我媽說家裡孩子還小，陳遠不應該喝酒玩樂。陳遠藉著酒勁指責我爸媽為了自己的私慾養寶寶，根本不是真的愛寶寶。
這話讓我勃然大怒，我決不允許他對我父母有半點不尊重，一氣之下把他轟出家門。
我爸媽也氣得大罵陳遠沒良心，等冷靜下來，我有點害怕，夜深了，外面天寒地凍，萬一陳遠酒勁上來倒在馬路上，怎麼辦。
越想越怕，爸媽讓我問問婆婆，陳遠是不是回家了，我不敢。爸媽教我先對婆婆控訴陳遠對我父母不尊重，我要和他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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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聽完，冷靜地問清陳遠離家有多長時間後，掛了電話。我忐忑不安地等著，有一種大難臨頭的恐懼。爸媽也不放心，穿上外套出門去找陳遠。
一個多小時後，婆婆來電話說，陳遠回了我們的婚房，我才鬆了一口氣。但婆婆平靜的語氣，有種山雨欲來的危險。
第二天一大早，公婆沉著臉登門。我爸媽端著一張笑臉張羅茶水，婆婆眼神都不回一個，連寶寶伸著小手要奶奶抱，也沒換來婆婆一個笑容。
屋裡的的空氣都是窒息的，婆婆靠在沙發上，打量著我和爸媽，眼神凌厲，冷漠，過了好一會，她才開口一字一句說：你們應該慶幸昨天我兒子沒出大事，否則我不會饒過你們。年輕人吵架做事不知輕重，你們做老人的還不知道嗎？
說完，婆婆頓了頓又說：我兒子是知書懂禮之人，你們口中說的不尊重我不認可。
緊接著，婆婆轉向我：你昨天說要離婚是吧？你可能找錯人了，離婚是你和陳遠的事，與我無關，不用和我商量，想離婚，拿了離婚證通知我一聲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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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直無法用語言形容我的無措和爸媽的狼狽，在婆婆面前，我們一家渺小的無地自容。
我爸雖有不服，但這件事也確實是我們理虧，婆婆的厲害我是真的領教了，想起來都有一種膽寒的感覺。我只想好好過日子，不要再起是非。
陳遠事後給我爸媽道了歉，說他酒後失言，我知道，那其實是酒後吐真言。終歸是有了裂痕不好恢復成以前的自如，我們帶寶寶搬回婚房住，過我們一家三口的小日子。
搬回去沒幾天，寶寶又感冒發燒，沒辦法我們又搬回爸媽家。爸媽笑得有些得意，說現在知道離不開我們了吧。我看到陳遠有點牴觸的眼神，心裡就一陣煩躁。
再次搬回爸媽家，日子過得皺皺巴巴的。爸媽在婆婆面前丟了面子，對陳遠就有了挑剔。陳遠也儘量晚回家，話也越來越少。
那天我無意中發現了陳遠和一個女同學的微信聊天，倆人的對話有些曖昧：好多年沒見，想我了吧。陳遠回覆：想唄，想的天崩地裂的。
陳遠解釋就是同學聚會聯絡上的，大不了以後不聯絡了。我倆爭執讓我爸聽見了，他衝進屋指責陳遠花心出/軌，不負責任。
陳遠說不清，摔門而去。我氣得直哭，爸媽說必須趁這個機會拿下陳遠，否則我這輩子都會被婆家壓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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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懵的，鬼使神差地覺得爸媽的分析有道理，氣憤地去找婆婆。
我拿著陳遠的聊天記錄讓婆婆看，問她知書懂禮就是這樣和女同學曖昧聊天的嗎？這就是出/軌。
我以為這次所有的理都在我這裡，我沒想不原諒陳遠，只想讓他和婆婆給我們一家認個錯，低個頭，為我爸媽挽回些面子。上次醉酒的事情讓我爸媽實在是太難堪了，這件事就算是扯平了。
可越期待越事與願違，婆婆大概是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心思，她輕描淡寫地說：我再重複一遍，你們想離婚不用和我商量，陳遠是我兒子，他做什麼我都無條件支援。
我爸媽要陳遠承認出/軌並保證斷絕聯絡，陳遠有了婆婆支援毫不示弱，絕不低頭。他搬出我家，一個多月都沒露面。
鄰居們的議論紛紛和指指點點，刺激起了我爸媽所有的鬥志，他們找了婆婆周圍很多朋友哭訴，希望人家做中間人調解，說是隻要陳遠認個錯就行。
爸媽的這個行為，徹底激怒了婆婆和陳遠，認為這是故意敗壞他的名聲。婆婆對我爸媽狠狠駁斥，說我買的衣服俗氣，走個路小家子氣還要挎著胳膊，吃東西隨意沒家教。我欲哭無淚，原來孩子氣和沒家教僅僅是看一個人的心情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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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怒之下的婆婆，還把我們婚房的房本拿走要賣房。
婚房是陳遠的婚前財產，他們確實有買賣的自由，可我們還在婚姻期間，還有一個孩子。
爸媽急了，帶著我找到婆婆理論，本就各自帶著怒火，相互指責，幾句話說的不對付，情緒激動下，不知道誰先動的手，扭打在了一起。婆婆躲閃不及摔倒在地，大腿粉碎性骨折。
事到如此，除了離婚，也已無路可選。
我經常在想，為什麼我們會走到今天的地步？我不知道從哪裡開始出了問題。也許，本就沒有問題，也許從一開始就有問題。
現在想想，我和婆婆之間，陳遠和我父母之間，婆婆和我父母之間，都有解不清理還亂的是是非非。
唯獨我和陳遠之間，還沒來得及想清楚我們的夫妻之情還在不在，我們只忙著維護各自的父母，忙得忘了我們倆才是一個家。
如果我們婚後能及時斷奶離開父母，可能會多一個幸福的三口之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