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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王東巡之謎:李璘真的是背叛父兄意圖趁機佔據江東嗎?

在李亨與父親分道揚鑣之際,從天寶十五載到至德元載(757)這一年多還發生了一件大事,這就是永王李璘號稱在揚州分庭抗禮,李璘也是一路追隨玄宗前往成都的皇子之一,同時也是李亨的弟弟。

天寶十五載七月一十二日,李亨北上到靈武匆忙登基,遙尊玄宗李隆基為上皇,父子倆關係突變。這時玄宗還在途中趕路,雖然兩人分開,互相之間還有來往,甚至兩邊都安插有眼線,只不過傳遞訊息有所延誤。到八月中,玄宗一行人在扶風郡(漢中地區)收到訊息,玄宗的反應自然不是預設。儘管史書離奇地記載,玄宗甚至在七月一十二日當天給李亨釋出過表示傳位的詔書,自然是後來動過手腳的痕跡。

李隆基自然不甘心當所謂太上皇,他仍然行使皇帝的職權。這一點,肅宗李亨給太上皇的詔書中也確實有過妥協,示意待遇方面並不削減,客觀上當時就出現“二帝”並行的奇特格局。所以,玄宗繼續釋出一系列任命,如任永王李璘、盛王李琦、豐王李珙分別去涼州、荊州、揚州掌控局勢,招兵買馬。尤其以李璘控制荊襄地區,隨時支援河南虢王李巨,打擊安祿山的主力。

李璘當時為山南、嶺南、黔中、江南西路四道節度使,江陵郡大都督,這是決定李璘人生悲劇的重要一筆。著名詩人高適跟隨玄宗入蜀任諫議大夫,聽到這一安排時極力勸說上皇慎重。已經年過七旬的李三郎依然“少年”,又一次證明他被複雜的情緒左右,高適敏感地覺察到有著分封職權性質的詔書,必然引起與靈武肅宗一邊的對立,雖然玄宗是為了平定安祿山,可又不僅僅是為了安祿山,最終又是這個當父親的玄宗無意中害了李璘這個兒子,尤其肅宗後來專門讓玄宗親自下詔書指出李璘的種種罪過因由,廢除李璘的皇子身份貶為庶民。

李璘排行十六,官方史書頗為矯情地說,李璘自幼和李亨關係極好,小李亨八九歲,甚至還指出小時候的李璘經常讓李亨抱著一起睡。顯然此地無銀三百兩,意圖表明李璘的結局並不是李亨所希望的,而且與他無關。

新舊《唐書》都指,太上皇著急催李璘上任江陵招募兵馬,一方面為了對付亂局,另一方面作為南方四道節度使,佔據半壁江山,李璘執行玄宗的旨意表明什麼?自然是作為玄宗李隆基的臣下,沒有把身在靈武,已經登位的新君李亨放在眼裡。這實在是一場既有外敵,又有內憂的競爭,年紀尚輕的永王李璘無奈充當了父親和哥哥“暗戰”的犧牲品。

史書稱李璘個性比較戇直,小時候因為頑皮摔壞一隻腿,走路一瘸一拐,多年來在皇室中並不顯山露水,忽然被李隆基推到一個空前重用的位置,李璘當然很想為父親解憂。當時南方各地還沒有接到肅宗登位的訊息,中原和南方各地知道肅宗登位,基本來自顏真卿組織義軍號召勤王向南方傳遞訊息。

所以,李璘率先帶著玄宗詔命在荊州召集人馬是擁有相當權威性,否則無法解釋李璘能夠迅速組織起來一定的實力。這道詔命標誌玄宗對李亨擅自出走,擅自登位的一種制衡,同時也是高適等看出危機,勸諫玄宗的關鍵。

很快,襄城郡王李偒響應,迅速集結數萬人,還聚集不少才智之士,有薛鏐、李臺卿、韋子春、劉巨鱗、蔡駉等,李璘意圖向江南進發,連十分自負的天才詩人李白也加入。為此壯舉寫了著名的《永王東巡歌》,一連十幾首氣勢恢宏的詩篇為行動正名。

不管李白如何低情商,對李璘組織隊伍是否屬於一次作亂應該還能夠判斷。假如李璘打著勤王旗號意圖不軌,李白還會那麼正義凜然地為其唱讚歌?號稱也出身李唐宗室後裔的李白,絕對不可能這麼無知無識,所以,李璘南下江東的行動絕非意圖分庭抗禮,而是為了整頓兵馬糧餉,然後徐圖北伐。

唐朝時期正處在南方與北方經濟地位發生轉折的關鍵。從隋唐開始,富庶繁華之地素有揚一益二的美名,也象徵南方的條件慢慢開始超過北方。當時玄宗前往巴蜀益州,而永王李璘佔據荊州,謀劃進佔揚州,與安祿山燕軍拉鋸的戰場則是在北方的河北河南。

換句話說,唐朝之所以遭遇安史危機還能夠維持局面,沒有就此立刻瓦解完蛋,很大程度正在於南方供給京師的錢糧基礎還存在。不過,這等結論性評價畢竟是平定危局的後話,當時侷促西北靈武、鳳翔一帶的肅宗李亨卻是極度心慌意亂。假如永王李璘等三王成功北伐,取得打敗安祿山、史思明的功績,他這新君還能算數?自然要把擁兵數萬,帶著父親旨意的弟弟視為頭號大敵。

永王李璘對肅宗李亨的威脅有多大?以任士英在《唐肅宗評傳》分析,李亨急不可耐的否定了謀士小兄弟李泌的獻策,放棄主攻燕軍大本營范陽,再收兩京的大戰略方向,火急火燎勒令李光弼、郭子儀從河北戰場掉頭搶攻長安,正要為自己登位打下核心基礎,立下收復京師的大功。如果等待李璘坐擁江淮,有南方資源作後盾,逆流而上收復洛陽,再入長安,哪怕李亨當一段時間皇帝,這把龍椅也是坐不穩的,難保不會再讓出來給他的十六弟。

史書認為李璘受身邊謀士慫恿,存有效法東吳東晉佔據江東的意圖,這是事後汙衊。作為一項戰略決策,依靠南方物資同安史作戰原本是準備長期對抗的正確謀算,身在歷史局中的人,誰敢拍胸口短時間可以搞定安祿山大軍?自然連李亨自己也根本不敢奢望,事實上他自己在位幾年裡也沒有完全解決這一危機。

《舊唐書》指,李亨得知李璘領著兵馬下江東後,希望招撫他去靈武朝見,李璘不從。《新唐書》指,李亨下令讓李璘解散隊伍,回成都去太上皇身邊,李璘也不聽,堅持要去揚州。然後有襄城郡王李偒勸說攻取金陵,把試圖割據的態度給坐實。

李璘領兵下江東是非常微妙的一幕,也是史書最為曖昧的一段歷史。肅宗李亨對李璘的勸說以及後來在對付李璘的人事安排上,有很多含糊不清的地方,好比最重要的一個人物高適的動向就很懸疑。原本高適隨玄宗去成都路上,為此出言勸諫。忽然下一幕他又跳到肅宗李亨身邊,認為永王李璘成不了氣候。

他一個半生落魄的詩人,好容易混到皇帝跟前做官,雖然極有眼光,認為玄宗此舉不妥當,難道他敢半路舍下太上皇私自投奔新君?更離奇的是,高適怎麼就以一個詩人身份,搖身一變成了獨擋一面的臨淮節度使去平定李璘?他憑什麼?高適這關鍵一刻的時來運轉簡直是一個奇蹟。

《舊唐書》記載,肅宗讓李璘去靈武朝見的用意顯然在於改換門庭,讓弟弟承認李亨新君的地位。可李璘不從的含義很容易造成“歧義”,可以認為李璘背叛新君,有了自立的居心。但也可以認為李璘不認同李亨的“自立”。

如前所述,李亨是天寶十五載七月一十二日匆忙登位,玄宗李隆基是八月在途中接到詔書表明新天子已經登位了,還讓太上皇同樣享有釋出詔命的權利,這是一種姿態。

不管怎樣冠冕堂皇,說好聽一些是為了領導平安史而從權處置,實際李亨畢竟是不合傳統禮法的僭越舉動。假如李璘當真撇開玄宗去朝見了哥哥,反而才是禮法意義上的悖逆。傳統意味著某種禮法依據,在古代是非常強大的輿論壓力。包括李亨本人當時為什麼選擇北上靈武,李璘為什麼會被安排去荊州,都不是各自一時衝動,都有著傳統的某種依據。

肅宗李亨的兒子,建寧王李倓(讀音談)先前建議去靈武正指出,李亨與朔方軍有些許淵源,史書記載李倓的說辭非常給力:

“逆胡犯闕,四海分崩,不因人情,何以興復!今殿下從至尊入蜀,若賊兵燒絕棧道,則中原之地拱手授賊矣。人情既離,不可複合,雖欲復至此,其可得乎!不如收西北守邊之兵,召郭、李於河北,與之併力東討逆賊,克復二京,削平四海,使社稷危而復安,宗廟毀而更存,掃除宮禁以迎至尊,豈非孝之大者乎!何必區區溫情,為兒女之戀乎!”

李亨少年時就與西北有關係,小時候就被任命過安西大都護,統河東、關內、隴右諸蕃大使。開元十五年(725)封忠王后任命朔方大使,單于大都護。靈武這一地方雖然簡陋荒涼,但意味著李亨能夠獲得自由,他迫不及待,被韋見素、裴冕等一幫人擁戴登位稱帝,連登基儀式都儘量削減。而玄宗一行過散關、下廣元,到成都差不多是快十月,被肅宗尊為太上皇。

玄宗顧不得旅途疲勞,在蜀郡府衙宣詔自我檢討:

“朕以薄德,嗣守神器,每乾乾惕厲,勤念生靈,一物失所,無忘罪己。聿來四紀,人亦小康,推心於人,不疑於物。而奸臣凶豎,棄義背恩,割剝黎元,擾亂區夏,皆朕不明之過也。”

這份檢討實在是不夠深刻,頗有為自己的嚴重錯誤推脫之嫌,而且實際上還是“皇帝口氣”。

《新唐書》進一步渲染,李璘不光是不聽肅宗的命令,而且也不願意回成都玄宗身邊,無形中暗示李璘招兵以後意圖不軌。史書後來表明肅宗發過解除一些人員職務的詔書,有研究者已經指出這是肅宗後來造假。正如抹殺高適等人與永王李璘的關係。

和李亨相似,李璘當年被封永王的時候正是遙領荊州大都督,開府儀同三司。所以,李璘行動的確是體現著玄宗精心安排的意圖,因為平定安史並不是肅宗一個人的事,“被”太上皇的玄宗李隆基同樣希望有所行動,甚至還指望幾位皇子振作起來,為他改變天下局面。可李璘離奇失敗了,玄宗只能接受現實,在詔書中表示李璘“東巡”不是他的主意,就指身邊的襄城郡王李偒等對李璘施加影響,不斷慫恿李璘對抗。這樣一來,李亨當時討伐李璘的正義形象就呼之欲出了。

最關鍵的見證者就是高適,包括圍困河南非常危險的張巡,很能說明李璘對李亨產生的威脅。詩人高適內心不認同玄宗李隆基對李璘的安排,千里之外的李亨如何知曉高適的態度?是李亨強行把高適從玄宗身邊調走嗎?這不合邏輯,以李碧妍等學者研究認為,很可能玄宗就把高適安排在李璘身邊,但高適發現江陵長史李峴也不認同李璘,兩人一前一後都離開李璘奔靈武投奔新君。正因為他們對李璘在荊州的情況有一定了解,才能對李亨說的頭頭是道。

高適到靈武表忠心,分析李璘必有親身瞭解,掌握第一手資料。要認為高適毫無根據,靠一張嘴忽悠博得皇帝賞識,李亨雖然頗為怯弱,論心思可絕不是省油的燈。李亨一定認為高適所說有根有據,設淮南節度使,管轄廣陵等十二郡,命高適為節度使。又設淮南西道節度使,管轄汝南等五郡,任命來瞋為節度使。讓他二人與江東節度使韋陟共同行動,高適、來瑱與韋陟會合於安陸,結盟討伐李璘。

如筆者所言,高適的傳記非常跳躍,他和李璘的命運息息相關,可實際在這一事件中的行蹤頗為迴避。如看一看韋陟的傳記,他們也非常微妙:

“肅宗即位,起為吳郡太守,使者趣追,未至,會永王兵起,委陟招諭,乃授御史大夫、江東節度使。與高適、來瑱會安州,陟曰:‘今中原未平,江淮騷離,若不齋盟質信,以示四方,知吾等協心戮力,則無以成功。’乃推瑱為地主,為載書,登壇曰:‘淮西節度使瑱、江東節度使陟、淮南節度使適,銜國威命,糾合三垂,翦除兇慝,好惡同之,毋有異志。有渝此盟,墜命亡族,罔克生育。皇天后土,祖宗明神,實鑑斯言。’辭旨慷慨,士皆隕泣。”

文字非常熱血,但好像表演一場戲。高適和韋陟帶了多少兵馬去平定李璘,誰領兵掛帥?實際作為盟主的來瑱才是肅宗行動的核心,他是潁川郡太守,西北軍出身的大將來曜之子,面對燕軍招降毫不動搖,得了“來嚼鐵”的綽號。

隨著魯炅退守南陽,朝廷原本調來瑱任南陽太守兼御史中丞,山南東道節度、防禦、處置等取代魯炅。不久,嗣虢王李巨任御史大夫、河南節度使,上奏朝廷說魯炅正在堅守南陽,就恢復來瑱舊有官職。燕軍圍南陽數月,來瑱和襄陽節度使魏仲犀援救南陽。由於作戰不勝,軍心動搖。來瑱能安撫訓練士兵,軍容嚴整,在當地很有聲望。

肅宗以高適、韋陟二人以節度使身份共同前往說服來瑱,這才有了韋陟傳記中一幕。高適、韋陟都是文人出身,雖然節度使身份,可都不懂軍事,實際也沒有一兵一卒。他們相當於是幫助肅宗爭取來瑱對新君效忠的,而衡量標準自然就是隨高適、韋陟去平定永王李璘。

要知道,以張巡、許遠身在危城的那一幕悲壯,可見河南戰事多麼緊迫,來瑱周圍也有相當的阻力,防範著田承嗣的進攻反撲。肅宗身為君主,居然枉顧河南境內軍情大局,要來瑱與高適、韋陟去阻止李璘下江東,來瑱不能說不聽命,所以有盟誓的動作,但並不見立刻採取行動。肅宗甚至又派出新任命的宰相張鎬前往解決李璘,這一系列事實完全可以證明李亨把李璘出兵東進看得多麼緊張。

李璘大軍最前沿一步到達丹陽和丹徒。吳郡太守、江南東路採訪使李希言寫信給李璘,責問他擅自發兵東下。李希言部將元景曜在丹陽,李成式部將李承慶在丹徒都率眾投降,李璘還將丹徒太守閻敬之斬首示眾,江淮地區大為震動。可轉眼到至德二載(758)初,李璘就失敗。他不算是敗給對手,實際上是自己大軍自動瓦解,彷彿他的確是“名不正言不順”。

李璘拉起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原本按計劃應該是北上,尤其像張巡困守雍丘時還得過訊息,永王在荊州整軍很快將收復河南,這是多麼激勵士氣的希望!也正是李白等一大幫人原本支援李璘的動力。

問題出在李璘身邊最主要的軍事將領季廣琛,此人當時非常有名,可兩唐書沒有傳記。他其實資歷比較早,幾乎與哥舒翰相差無幾,同為河西隴右軍的將領,後來一度被貶到蜀中。唐玄宗前往蜀中時,為了支援李璘,就想起季廣琛是有能力又有資歷的大將,所以用荊州長史身份將他派去李璘身邊。

季廣琛是這批人中一馬當先的主力,可誰知道季廣琛會半路忽然改變主意,號召諸多將領脫離李璘,一如高適、李峴等人,這實在是非常令人奇怪,更加值得深思的舉動。

對於這些人放棄李璘,《舊唐書》寫李璘傳記說:

“季廣琛召諸將割臂而盟,以貳於璘。是日,渾惟明走於江寧,馮季康、康謙投於廣陵之白沙。廣琛以步卒六千趨廣陵,璘使騎追之,廣琛曰:‘我感王恩,是以不能決戰,逃而歸國。若逼我,我則不擇地而回戰矣。’使者返報。其夕,銑等多燃火,人執兩炬以疑之,隔江望者,兼水中之影,一皆為二矣。璘軍又以火應之。璘懼,以官軍悉濟矣,遂以兒女及麾下宵遁。”

大概提示季廣琛說服幾個將領一起放棄李璘,搞得李璘也不知所措,就這麼稀裡糊塗潰敗。

季廣琛的人物形象還流傳在不久的野史筆記小說,他雖然是武將出身,可同樣能詩善文,是小說素材之一,如著名的《廣異記》寫季廣琛在河西從軍時與神女姐妹交往的故事。《廣異記》作者戴孚幾乎是同時代人,為肅宗至德二載的進士,該書由著名詩人顧況做序,一度流傳頗廣。

季廣琛對李璘的態度如史書提及:“我感王恩,是以不能決戰,逃而歸國。若逼我,我則不擇地而回戰矣。”代表一種含蓄心聲,他是希望對付安史,並沒有想要下江南,貌似李璘受人影響,確有自立的意圖。他對李璘進發揚州廣陵的宗旨產生了懷疑,所以轉變立場,並拉攏其他將領瓦解了李璘的人馬。

之後,肅宗把季廣琛等有封賞,繼續在地方做刺史,繼續默默無聞。但他沾染的文人氣質,最終在文人眼中更有好感,以至於在唐代成為筆記小說的一大生動素材,反而名聲比實際地位流傳久遠。

對中原地區節度使重新規劃,代表肅宗開始接替玄宗主持平亂的標誌。意味著由玄宗先前安排的高仙芝、封常清、哥舒翰等原西北邊軍的徹底完結,此後將是以肅宗崛起的朔方軍登上唐朝歷史舞臺的新篇章,儘管這一輝煌也就區區十來年,就將被同樣來自邊鎮的神策軍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