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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這電影裡的中年人談戀愛,居然“靈啊靈”

遇見《愛情神話》的過程像是剝洋蔥。第一重阻礙來自片名,只看名字,你會很容易以為這又是一部年底賀歲的商業愛情片。

第二重阻礙來自觀眾的評價,雖然它的豆瓣評分8。3,成為年度評分最高的國產電影之一,但評論參差不齊,有人說它“靈”,有人說這是用小紅書圖景搭建出的金句片,還有人說它雖然使用了滬語但虛化了上海。

加之票房不佳、排片少,如果不是對題材足夠關心,也很難讓人走進電影院。

但或許兩極化的討論恰恰代表著它的獨特,這部由邵藝輝導演,馬伊琍、吳越、倪虹潔、徐崢等人主演的電影,主要講述了一箇中年男性在三個中年女性之間遊走的故事,只是似乎,他在三位女性中一點主動權也沒有。

於是,傳統性別角色的倒置成為一種令人舒爽的特色,在上海種滿梧桐樹的街道上,人們輕盈地走路、喝咖啡、遛狗,再進行一場瑣碎、充滿推拉、發生在中年人之間的談情說愛。

如果說輕鬆是《愛情神話》的基調,也是它被詬病為懸浮的原因,那麼在女性角色終於能夠擁有自主性、不成為任何人附庸的情節設定中,輕鬆也是一種態度表達——大都市中或許還含有一種可能性,哪怕難以實現,但無論男女,都值得輕鬆和自由地生活。

01。

一篇城市“小品文”

美國作家簡·雅各布斯說過,一條有活力的街道應既有行人也有觀看者。

從這個意義上,《愛情神話》完美呈現了這句話,上海市中心的幾條小街上住著我們的主人公,他們在這裡散步、騎車,遛彎買菜,接送小孩上下學,走著走著買一杯咖啡,再一閃身,就進入廚房處理今日購買的食材。

這是我們對於上海的慣常想象和期待,在電影中,一切都被更巧妙、細緻地還原了。便利店中,購買臨期啤酒,會有人湊過頭來教你用它澆花、洗頭;騎一輛腳踏車在馬路上,不一會就會經過一個同樣在騎行的扎著馬尾的外國女孩;咖啡店外永遠有人不用上班,日常行程就是跟朋友閒聊,帶著狗一起觀看來來往往的行人。

《紐約客》專欄作家亞當·戈普尼克曾在《艾略特·厄威特的紐約》的前言裡,這樣描述他所理解的城市:“城市越大,房間越小,它們也就越多。在紐約,一個秘密裹著一個秘密又裹著一個秘密!一個世界疊在一個世界上又疊在另一個世界上!每個房間裡都有一個世界。為什麼,不——一個宇宙!一條銀河!任何你喜歡的東西都行,廚房也是這樣。在這裡我們都是牡蠣,被鎖在我們的貝殼中,我們每個人都在撫育自己的珍珠……”

在《愛情神話》裡,上海給人的感覺是相似的,碎片的、顆粒的、秘密的片段被一針一針地勾勒在一起,形成了鄰里之間的友好互動、個人每日要完成的事項,也參與著生活其中的男女們那些難言的慾望與難掩的失意。

老白(徐崢飾)四十多歲,離異單身,不止一套房子。他住在弄堂的一棟三層小樓裡,租了一間給義大利小夥,樓下有一個院子,平時會在這裡教老年人畫畫。

而就在廚房與客廳中,他幾乎經歷了感情的所有變化,曖昧、試探、糾結、混亂,每一步都伴隨著一餐飯。

與李小姐(馬伊琍飾)春宵一度後,他開心地為她做早餐,李小姐醒來後卻拎著高跟鞋忙不迭地逃開了。

幾條街之外,李小姐也在面對著自己的問題,離婚後她賠掉了兩套房子,帶著女兒,與母親住在一起。狹窄的屋子裡,她點上一隻煙,將手探出窗外,她選擇停止這段帶著相親意味的接觸。

復旦大學文學系教授梁永安在播客《晚期浪漫》聊到這部電影時說,“中年人就意味著你有一些什麼,你的生活不再是像年輕人一樣,一無所有的那麼讓人理解,而是你是一箇中年人,你經歷過一些生活,你的生活裡面可能現在也有一些窘迫”。

湧動的慾望與生活的瑣碎之間來回推拉,最終達到一種微妙的平衡。中年男女做決定不能夠隨心所欲,需要他們承擔的責任有很多,可他們又走至人生半程,試錯的機會不多,或許嘗試也沒有意義,不如輕飄、體面地將問題一筆帶過。

在上海這片充滿布爾喬亞氣息的街區,人與人之間輕柔而瑣碎的摩擦顯得順理成章,這是個人特質,也是城市氣質。

02。

“犯了男人都會犯的錯誤”

電影雖名帶“愛情”,可實際上,卻未必與愛情相關。在大都市中實踐愛情固然浪漫,可拋開愛情,流動的生活態度依然值得探討。

老白作為主角串起全篇,將三位女性角色聯絡到了一起,但作為四人關係中的軸心,卻缺乏對任何一段關係的掌控,在與每一位女性的相處中,他都是被動的,被調動著步伐配合著女性們的每一個選擇。

雖然資產不如老白多,但李小姐事業有成,漂亮而有品味;精神世界也豐富,看話劇聽到女性獨白會流淚。

可老白追不到李小姐,他為對方接孩子,試圖為其做飯,在自認為時機得當時,考慮到李小姐住在母親家中與母親之間的矛盾,想要提供一間屋子給她,但李小姐立馬拒絕了,並立刻抽身,用一段含蓄的話表示,“一雙鞋子只能陪人走一段路”,而她要“斷舍離”了。

富婆格洛瑞亞(倪虹潔飾)是跟老白學畫畫的學生,人生名言是“有錢有閒,老公失蹤,不要太靈哦”。疑似與老白一夜情後,她買了老白好幾幅畫,並給老白轉賬(嫖資)兩萬五千塊。

KTV中,老白送來畫,格洛瑞亞則在小鮮肉的圍繞下唱歌,衝老白魅惑一笑,“不要愛上我”。雖然關門之後,她露出了一秒落寞的神色,可是與自主地活著相比,另一個男人未必是好選擇。

前妻蓓蓓(吳越飾)更是坦白直接,她與老白離婚的原因是婚內出軌,出軌的是她,可當她理直氣壯地說出“我只是犯了一個全世界的男人都會犯的錯誤”時,我們還是忍不住會心一笑,是啊,老白為什麼就不能原諒她一次呢?

要知道,家可是始終放在蓓蓓心中第一位的。

《愛情神話》花絮截圖

種種對話和機鋒都塑造出了男女主角不同以往的形象,他們之間的位置終於發生了轉換,哭泣的、被拋棄的、被揀選的、沒有愛情就活不下去的不再是女性,她們擁有了更為靈動的形象和表達,能夠主導個人命運,不再作為男性故事的附庸和點綴。

學者戴錦華在全球大學節目《未完戴敘》中認為,影視作品中的女性角色基本可以分為四類,地母、蕩婦、女巫、祭品,而每一種類別都“對應男性的一種需求”——熒幕內,女性是無私奉獻的、具有令男性恐懼的誘惑性的、不可理喻的、瘋癲的、被犧牲的,唯獨不是完整的、獨立的。

成為主體是一個漫長的的過程,雖然《愛情神話》對女性個人的過往和經歷淺嘗輒止,沒有對她們的內心世界進行展開,三位女性角色的故事也不具有代表性,但哪怕是一些帶有金句性質的直接表達,也戳破了那些試圖遮掩的泡沫,表達出女性日常生活中時常想反駁,卻缺乏機會和場合的內容。

全片的高光時刻之一,是在外灘十八號,李小姐和格洛瑞亞為老白搞定了畫展的場地,兩位女性相對而坐,牆上是紅色投影下三人的剪影。

老白來到中間,接受二人的詢問和審視,像是一場剝離個體身份的對話,僅作為男人與女人,老白代表所有曾窄化、汙名化女性的男性導演向女性道歉。

雖然姿態可能大於內容,可是有這樣的表達和省思,似乎無論如何都是好事一樁。

03。

拿到“那把糖”

導演邵藝輝在公眾號《正面連線》的採訪中說,“其實我寫劇本的時候無意識地就設定了一個男性。前段時間我整理自己的公眾號,我發現自己過去的很多短篇小說都是以一個男性的口吻在寫。

就是我這個主人公是一男的,我的老婆怎麼樣,我的女朋友怎麼樣,我喜歡的女神什麼樣。我就在反思,我為什麼會這樣?”

她思索過的答案是,從小看過的文學作品影響了她對性別關係的認知,男性作家更多,而在他們的筆下,女性形象是單一的,她甚至不知道該代入誰。

但在成長的過程中,邵藝輝開始不斷反思,試圖找到一條能夠真正言說女性內心的道路。《愛情神話》是她摸索出的一種表達方式,影片中,主角不再是二十歲出頭的小姑娘,三位人均四十歲的女性歷盡千帆後,卻依然擁有並享受著曖昧的權利。

見到三位女演員之後,她在自己的公眾號裡寫,“其實很多戲都是跟她們見過聊過後才回去加的,因為她們人都太好了(戲好就不說了),就是讓人喜歡,就想讓她們大放異彩,想讓她們過癮地玩一次。”

最終,導演與演員之間的相互配合達成了一種靈動、真誠的心靈共振,觀眾會忍不住跟著那些臺詞心中一顫,像被打中了什麼。

近幾年,女性導演在逐漸嘗試著從傳統男性視角中跳脫出來,挖掘被忽略的女性視角,呈現那些早已在現實生活中出現卻罕見於熒幕的形象。

這種表達可以是女性凝視的,女性將目光自發地對準自己,無需男性支配,她們已經完成了對自我的認知。《愛情神話》中,老白似乎只是介紹李小姐、格洛瑞亞和蓓蓓認識的中介,可以肯定的是,三人成為了不錯的朋友。

而在兩年前,《送我上青雲》的導演滕叢叢,第一次在國產電影中呈現出女性自慰的鏡頭,探討了女性與自己身體、情慾之間的關係。

《我的姐姐》中,雖然姐姐選擇撫養弟弟的結尾頗具爭議,但姐姐獨自、自主、堅強的形象在國產電影中已是難得。姑媽的命運本身也是對照,她曾為了弟弟而犧牲自己讀書的權利,當侄女面臨相似的抉擇時,導演殷若昕對兩代女性困境近乎白描地呈現也耐人尋味。

BBC一篇討論“為什麼女性導演遠少於男性導演”的文章中,提到了一組資料:在2018年美國國內票房最高的250部電影中,女性導演僅佔8%,如果把範圍縮小到好萊塢票房前100的電影,這個數字下降到只有4%。

世界範圍內,女性導演的前景不算樂觀,但是也不算暗淡。流媒體平臺的興起和多集系列劇的流行,為世界各地的女性電影製作人提供了更多的機會,性別意識的改善也為更多的女性導演提供了創作的土壤,或許有一天,女性的影視形象會更加豐富多元。

在《愛情神話》的片頭,老白與李小姐一同觀看話劇,臺上是三個各自進行獨白的女性,邵藝輝巧妙地借用了以色列話劇《安魂曲》中的臺詞,“跟所有人的生活一樣,我站在長長的隊裡領我那一小把糖,隊很長,我沒排到”。

這句話本身講述的是底層人的苦難無人可以訴說,但放在這裡卻別有風味。或許對於女性來說,人生同樣是排隊領糖的過程——希望女效能夠排到,將要排到,或者已經排到了。

尾聲。

《愛情神話》有它自己的問題,比如以上海為背景,卻未能呈現足夠多的緯度。

如公眾號新京報書評週刊文章《不是,,而是》所言,“《愛情神話》選擇僅僅呈現布林喬亞街區那一部分,然而它的問題在於對此景觀完全欣賞、投入,而失去了創作者審慎和質疑的思考。那是一種對乾淨、無塵、與農民工隔離的布林喬亞生活沉浸、欣賞的眼光”。

同時,它也缺乏對女性人生的深入探索,只能靠一句接一句的金句輾轉騰挪,表達一種最為直觀而爽的感受。

無論是城市景觀帶給人的享受,還是臺詞帶來的輕鬆和釋放,都無法提供一份持久的回味與體驗。

但嘗試是值得的,《愛情神話》提供了一種可能性,不論何種性別,哪怕人至中年,都能想象並實踐一種舉重若輕的生活——不值得嗎?

1。愛情神話的話|邵藝輝,紅拂不復還

2。不是《愛情神話》,而是《愛情麻藥》|新京報書評週刊

3。《艾略特·厄威特的紐約》|美,艾略特·厄威特

4。。對話梁永安(上):都市電影《愛情神話》裡的「上海閒人」和「不完美女性」|走走小姐

5。她執導了今年評分最高的國產電影|正面連線

6。一個失意者和她製造的「愛情神話」|人物

7。從此,沒有鐵證如山的愛情|毛尖,文匯筆會

8。全球大學節目《未完戴續》第29期|戴錦華

9。BBC。(n。d。)。Whyaren‘ttheremorewomenfilmdirectors?BBCCulture。RetrievedJanuary7,2022

監製:貓爺

配圖:《愛情神話》《送我上青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