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隱有一首有趣的詩《為有》,題目一看就是隨便取的,用的是詩句的頭兩個字,詩句:
為有云屏無限嬌,鳳城寒盡怕春宵。
無端嫁得金龜婿,辜負香衾事早朝。
說的就是一個無限嬌嫩的少婦在雲母屏風後面發愁,這京城(鳳城便是京城)的寒冷夜即將過去,她竟然愁的不是寒冷,而是寒冷過去之後到來的春天,這春天未盡的春宵。只因她一不小心(無端)嫁了一個當大官的老公(金龜在唐朝只有大官才能佩戴)。老公還要早早上班,只能留下自己熬過去這漫漫春曉。
這少婦簡直就是凡爾賽。
像極了那些在朋友圈裡發這麼大的別墅打掃起來好累的人,反向炫優越感。
對於這個少婦來說,我們只能說她嫁的官員還太少,如果能她嫁給了皇帝,那不就沒事了。
話說當年唐明皇對楊貴妃就是這樣。
白居易在《長恨歌》裡寫得很清楚:“春宵苦短日高起!”那怎麼辦?唐明皇的決定很簡單“從此君王不早朝。”——不上班就是了。
當然不是人人都能當皇帝,對於大多數夫妻來說,春曉必然是個稀缺資源。
所以蘇東坡說得很直接“春曉一刻值千金”,稀缺到千金的的地步。
唐宋之際,人們說得委婉了,在春秋時期,那個時候人們寫得更直接。
詩經裡不光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單相思,還有寫青年夫妻春曉苦短時對話。
《鄭風》裡有一首《女曰雞鳴》:
女曰雞鳴,士曰昧旦。子興視夜,明星有爛。
便是妻子說雞叫了起床吧,丈夫說沒有天還沒有亮呢。妻子說:“你快起來看看,啟明星都出來了。”
最後妻子又說:
“將翱將翔,弋鳧與雁。弋言加之,與子宜之。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鳥獸都飛起來了,快起來去打獵吧。我給你做飯,咱們一起喝酒,一起慢慢變老,彈琴唱歌,歲月安好。
《齊風》裡也有一首《雞鳴》
雞既鳴矣,朝既盈矣。匪(非)雞則鳴,蒼蠅之聲。
東方明矣,朝既昌矣。匪東方則明,月出之光。
蟲飛薨薨,甘與子同夢。會且歸矣,無庶 予子憎。
說的還是夫妻兩個對話,妻子說快起床吧,該上班了。——雞既鳴矣,朝既盈矣。
看來這個丈夫是個公務員。
但是他對工作興趣不大,說道:“這不是雞鳴,這是蒼蠅的嗡嗡聲。”——非雞則鳴,蒼蠅之聲
妻子說:“你看看東方都發亮了,上班的人都更多了。”——東方明矣,朝既昌矣。
丈夫還要狡辯:“那是月光,不是日出。”——匪東方則明,月出之光。
妻子無奈了,接著說:“現在連蟲子都嗡嗡飛出來了,我倒是想和你一起再入夢鄉,但是領導責怪你,你別怪我啊。”(蟲飛薨薨,甘與子同夢。會且歸矣,無庶予子憎。)
還是春秋時的男子直率,是自己不想起床就說自己,不像後來的人,明明是自己不想去上班,卻拿女人說事。
其實對於恩愛的小夫妻來說,還有比雞更討厭的,那便是烏臼鳥,這種鳥有個別名叫鴉舅——烏鴉的舅舅?它每天早上也叫,但是比雞叫得早。南北朝時期,有一首詩《烏夜啼》便是罵這種鳥的:
可憐烏臼鳥,強言知天曙。無故三更啼,歡子(情人)冒暗去。“
——好討厭的烏臼鳥,半夜瞎叫,害得我的情人冒黑跑了。
所以另一首詩《讀曲歌》裡要殺了它:
打殺長鳴雞,彈去烏臼鳥。願得連暝不復曙,一年都一曉。
把報曉的鳥和雞都殺了,這樣一年就就天亮一次——看來這位詩人預言了極夜。
五更雞,叫得我心慌撩亂;枕兒邊說幾句離別言,一聲聲只怨著欽天監;你做閏年並閏月,何不閏下個一更天? 日兒裡能長也,夜兒裡這麼樣短!
這會不埋怨雞了,要怪欽天監,閏年閏月,為啥不閏一下五更天,這樣夜就長了。
所以這首情歌最後唱道:“這樣掌陰陽的官兒也,削職還該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