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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祿生】簫韶疊奏:雍正皇帝的人才戰略| | 品藏天下·2016.10.19

簫韶疊奏:雍正皇帝的人才戰略

◆?◆

文 |石祿生

在品藏天下匾額博物館中,古代科舉匾佔據了半壁江山,不僅數量多,歷史文化價值權重也較大。

因為透過科舉匾,我們通常能窺見特定歷史時期的政治生態、官僚體系樣貌等;畢竟在古代,科舉決定人才選拔,而人才決定政治生態和歷史樣貌。

譬如這塊“清三代”(康熙-雍正-乾隆)時期的科舉匾額

【簫韶疊奏】

,就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清代鼎盛期的人才治國方略。

福建品藏文化公司收藏

首先來談一談該匾的受匾人石夔和石麗,他們是一對福建籍的父子,父親和兒子分別是康熙五十七年的生員、乾隆九年的太學生。

顯而易見,這兩位跟筆者同姓的父子二人,都是當時福建科舉圈中的佼佼者,所以他們才會受到高官的題匾表彰。?題匾詞“簫韶疊奏”寓意深遠。其中“簫韶”,指上古虞舜時期的一種樂曲名稱,泛指美妙的仙樂,“韶”有繼承的意思,意指舜帝繼承了堯帝的美德。“簫韶”延續到周代,又成為宮廷樂舞代表作。

用孔子的話來說,“簫韶”就是盡善盡美的禮樂。在匾額中,“簫韶”代指受匾人父子的才華學識;“疊奏”意指樂曲二重奏,此處比喻父子先後在科舉選拔中勝出。?那麼,為受匾人石夔(kuí)、石麗父子題匾的是什麼人呢?實際上,題匾人也有兩個,分別是康熙年間的福建學政李鍾莪和乾隆年間的福建布政使高山,他們分別為受匾人父、子題詞表彰。?透過匾額

【簫韶疊奏】

,我們可以看出,在清康、乾時期,朝廷是很重視科舉人才選拔的,重視到什麼程度呢?

區區生員之選拔,省級官員都要親自關心、過問(學政和布政使都是省級高官)並題詞表彰。而且生員的榮譽,是被官方記錄在檔案裡的,——以至於不同時期的兩代生員的父子關係,還能被官方高層注意到,並將他們合併起來著重表彰。

可見,在康乾年代,讀書人的前途是不受限的,不論身份與出身,只要考試優秀,就能出人頭地。這在古代封建社會,無疑屬於難得的社會公平途徑。

前述受匾人石夔、石麗父子,分屬於康熙和乾隆年間的科舉生,他們中間隔了一個雍正時期。父子考生所處的年代問題,本是他們的年齡和代際關係決定的,未必有特殊原因。

但巧合的是,父子二人“完美錯過”的雍正時期,在科舉人才選拔角度看,恰恰是一個極為特殊的時期。?為什麼說特殊呢?關於這個問題,我們先要從康熙時期說起,再及其他。?眾所周知,康熙是個文治武功十分了得的皇帝,他之所以被後世稱為“康熙大帝”,就在於,在他為期六十一年的當政時期,創造了中華帝國的高光時刻,當時的中國是全世界最強盛的國家之一。擴充套件疆域、收復臺灣、科舉鼎盛、文官體系發達等,這些都是康熙皇帝的傑作。

但在康熙晚年的時候,大清帝國其實出現了短暫的衰敗跡象。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他兩度廢立皇太子,造成宮廷內鬥嚴重,繼而波及到整個官場,派系林立、利益集團此起彼伏,結果就是官場腐敗,積重難返。這種腐敗的風氣,也蔓延到了科舉體系,選拔出的人才,庸人太多。

劇照

就在國政朝綱亂象叢生的時候,康熙駕崩了,四阿哥胤禛上位執政,這就是雍正皇帝。雍正作為一個殺伐決斷、有魄力的皇帝,他當然看得出來朝政國體出問題了,他想撥亂反正,把清朝重新引入正確軌道。

而且雍正還知道,要把國家推回正軌,人才是關鍵。只有淘汰庸才,驅逐內鬥型官員,轉而大力啟用能幹事的人,大清的強盛才有可能延續或再出發。

雍正皇帝(吳奇隆飾)

他說:“治天下惟以用人為本,其餘皆枝葉耳。”意思是說,治理國家這種事,關鍵是用好人才,其他都是不那麼緊要的破事。?為此,雍正秉持“不拘一格降人才”的理念,親自出馬,廣泛召集人才。他的“不拘一格”到了什麼程度呢?那就是對矯枉過正的主流人才評價體系,抱以蔑視的態度,並大力調整之。?當時已經傳承了千年的儒家主流觀點認為,評價一個人是不是人才,要從道德和能力兩方面去衡量,人品第一、能力第二。直到今天,這種主流觀點也被我們所繼承。

“人品第一、能力第二”當然是對的。但關鍵是“人品”這個詞,尺度太模糊了,就像萬金油,什麼都往上沾,這就是矯枉過正了,必然會造成沒有能力、光講“道德”的庸才成堆(況且口頭道德家未必有真道德),而略有性格瑕疵或情商不足的能人們,則被冠以“不道德”或“人品不好”的惡帽子而被擠兌到人才隊伍之外。?傳統儒家價值思想總體是精華,但也有不理性或虛偽的少部分,譬如以上現象或主流人才觀,就問題多多:有一些口頭道德家們,明明自己為人就不怎麼樣,卻敢於隨便給別人扣上“不道德”的帽子,原因可能只是對方不小心得罪了他或冒犯過他。

可以說,“人品”的帽子,是口頭道德家們在官場人才生態中,打擊他人的核武器。?偏偏“人品”的概念又模糊得很,被攻擊的一方,往往只有百口莫辯的份。但凡口頭道德家膽敢當面攻擊,對方還能辯一辯,或有理有據把帽子還給對方;可如果前者在暗處攻訐,則死無對證,被戴帽子的人如之奈何?

久而久之,表面君子、背後小人的口頭道德家們,就會在古代官場的人才生態中佔據有利位置,至於他們的能力怎麼樣,已經不重要了。

以上傳統人才評價體系的“易容術”,造成的後果就是,官場中的人才選拔標準畸變為這樣一種潛規則:“寧要奴才,不要人才。”這就是康熙晚期的官場現狀。但接班康熙的雍正皇帝,敏銳地識穿了這種虛偽的選拔規則,認為這就是對“人品第一、能力第二”準則的矯枉過正。?雍正認為:違背仁義禮智信的人才,當然是失德的,儘量不用;但類似於說話耿直、脾氣臭、有虛榮心、心胸不開闊、言行粗魯等,都只是性格瑕疵,不屬於道德範疇,這樣的人只要有能力,就要大膽使用。雍正說了:“朕從來用人,只論人材。”

於是乎,粗魯、莽撞、不懂禮數、敢於頂撞上司的李衛,為人刻薄、睚眥必報的田文鏡,都被雍正火線提拔重用了,成為舉足輕重的大臣。關鍵是,這兩位都不是科舉生,相當於沒有文憑,但雍正就是大用特用。

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取人所長,這就是雍正對待人才的原則。至於沒有能力的人,不管他表現得多麼“君子風範”,雍正也一概不用。?不得不說,雍正不拘一格降人才的辦法,讓能者上、無能者下,使大清官場的人才隊伍更加多元化,確實提升了雍正朝廷的執政能力,使得本已呈衰敗跡象的大清繁榮重回正軌。?但是,雍正皇帝的人才選拔辦法也有失之偏頗的地方。朝廷上下,需要用人的地方實在太多太多,總不能每個人才都由皇帝親自選拔吧?至於讓政府部門撒開手腳去選人,談何容易:“能力”也只是一個抽象的詞,具體的標準是什麼?非常不好把握。

歷史證明,頂尖的人才確實可以透過“不拘一格降人才”吸引得來,但如果專注於此,就是另一種矯枉過正;主流的、規模化的人才隊伍,最終還是要靠大範圍的考試來篩選。這就需要雍正皇帝把目光重新聚焦到科舉制度上來。

問題是,雍正皇帝在登基後的頭幾年,已經習慣了忽視科舉選拔。人才選拔的又一次撥亂反正,需要有人向雍正提出來。但鑑於雍正早期對科舉選拔的不信任,少有人敢於向他提議恢復科舉的繁榮和主流人才選拔地位。

到了雍正四年,終於有一個人斗膽向雍正皇帝上書提議:恢復科舉公平,促進人才選拔。這個人是誰呢?他就是科舉匾額【簫韶疊奏】題匾人之一,李鍾莪。

李鍾莪早在康熙五十七年就做了福建學政,到了雍正四年,照推測,怎麼著也是“部級老幹部”了,否則他何以有膽識向雍正上書?當然這只是筆者推測,沒有確切的史料可證實。

李鍾莪在奏書中大概是這麼說的:“翰林院是朝廷人才的儲備庫。在先皇康熙年間,幾乎每年每省都有高階人才充實到翰林院來;但在雍正朝,僅以雍正二年為例,蒙古、山西、河南、陜西、四川、廣東、湖南、廣西、雲南、貴州,以上諸省,都沒有進士入選翰林院。建議皇上廣開人才儲備之路,充實朝廷人才儲備。”?李鍾莪的奏書表達了兩層意思:一是天下人才這麼多,竟然有十個省未選到一人入翰林院,人才選拔肯定是出問題了;二是中國這麼大,選拔科舉人才忽視了三分之一的省份,選拔不公。?針對李鍾莪的奏請,雍正皇帝十分重視,擬了一條長聖旨,算是答覆李鍾莪兼批示抄送給有關部門酌情辦理。該諭旨文書記錄在案,有史料可查。雍正的諭旨大概也表達了兩層意思:

其一,為自己辯解,意思是他作為皇帝,在殿試時看到江浙一帶省份的科舉生,不論是作文還是答辯,總體都比較優秀,所以錄取名額是多了一些,導致其他省份少了一些。但他強調,從“只論人材”角度看,這沒什麼不公平的;很公平。?其二,雍正也給自己找了一個臺階下。他說,既然李鍾莪寫奏書反映了這個問題,必然是社會上有很多人在議論“科舉不公”的問題。李鍾莪的出發點是好的。為了堵住天下人的嘴,也為了避免浪費人才,以後儘量還是按各省名額選拔人才吧。?你看,不管正的、反的,雍正都有一套他的理論。不過歷史證明,雍正早期不拘一格降人才,在促進人才選拔、提高執政水平方面,確實作用巨大;這一舉措也為清除科舉腐敗,起到了敲邊鼓的作用。?但不管怎麼說,迴歸主流的科舉選拔人才制度,確立以考試為標準的人力資源體系,終究才是可靠的國家選才途徑。在這點上看,李鍾莪對雍正朝乃至後續清代科舉制度的公平延續,起到了重要的歷史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