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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風|老街往事之《白沙老街》

巴比侖?

過去只是聽說過白沙老街,一直在別人的描敘中想象她的樣子。還沒見到老街,我就有了一種訪古尋蹤的感覺——想象中白沙老街是不是猶如平遙古城、麗江古城、鳳凰古城、喬家大院一樣,騎樓、石牆、飄簷、木柱、石板路······

走進老街,抬眼一望,老街的樣子真的是那麼古典朦朧了。

老街不長,但一路上彎彎曲曲的,不管站在哪個角度,總是無法把老街看個透。

若是傍晚時分來,在黃昏夜色迷濛中,一不小心就穿越到了聊齋故事裡去,見到一處老屋的斷壁殘垣時,我總把它當成《倩女幽魂》裡的“蘭若寺”——老街老了,住在老街的都是一些故土難離的老人家,他們在老街住了一輩子,就算老也願同老街一同老去。

若是淫雨霏霏、乍暖還寒,荒涼、冷峻、空蕩蕩的老街,幾乎是只剩下“吧嗒、吧嗒”的雨打石板的聲音,在寂靜的空巷裡迴盪。

唯一能證明老街尚還年輕的,是街口的鐵匠鋪子。這可能是老街留下的唯一原生態的營生行當,比起裡面已昨日黃花的酒旗飄飄、典當招牌、五金門號、壽衣店鋪來,不知要生動得多少倍。那些遠去的繁華,留給了歲月、留給了空巷、留給了歷史符號,而這鐵匠鋪的爐火卻自從起爐,就從未斷過。

幾百年過去了,這爐火還是燒得旺旺的,這師傅還在打鐵淬火,這叮叮噹噹的聲音穿越了幾朝幾代還在叮叮噹噹,這燒紅的鐵塊在師傅緊夾的火鉗裡,還在盡情地釋放著趁熱打鐵、火花四濺的激情——莫邪干將鑄劍當年就是這樣子的、劉宗敏打殺豬刀當年也是這樣子的、白沙老街鐵匠徐老六家祖傳的鐵藝更是這樣子的。

面前的徐老六,傳承祖上五代人的打鐵手藝,他掄起鐵錘,用力在鐵墩上敲打著那塊燒得通紅的鐵塊:鉤、鋤、犁、耙……幾乎所有鐵器農具,都在他手裡打出好貨來。

這聲聲響亮的打鐵聲,帶我神遊到民國的白沙老街,晚清的白沙老街,甚至《清明上河圖》裡汴京時代的白沙老街。

徐老六鐵匠鋪的捶打聲,清脆而響亮,那聲音好比悠揚的曲子,沿著老街蜿蜒的青石板路,一錘一錘地輻射到街尾的吉祥門,又象是離弦的箭,逆歲月的河流而上,一點一點地喚醒了老街的青春。

哦,白沙老街,我半睡半醒間的白沙老街。

踏著青幽幽的石板路,一路上顧盼流連,不覺走進街心。看著老街兩邊的古建築,彷彿是久別重逢——莫名中我也成了舊式的酒店跑堂,或者小販,或者裁縫鋪的夥計,甚至是餅藥鋪的掌櫃。

在幻境中,老街熱鬧重演,繁華再現,身前身後來採風的作家攝影家們,就是穿越在老街上的買賣人,我把他們當成清代的街坊,明朝的客人,大唐的商販了。

不要去想究竟是貞觀二年,還是萬曆十五年,也不要問是光緒二十年,還是民國十七年,時間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來過。

不信你看,見到那牆上還隱約可見的“革命萬歲”的斑駁標語時,這一腳,又不小心陷進了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的老街。

在那不到三米寬的街巷裡,見靈秀,君哥和芳芳三大美女合影時顧盼生姿,又不覺想起仕女時期的中世紀老街女性來。我打趣地說“美女們集體出嫁,今天統一拜堂了”,這一下,頓時勾起了滿街風塵。

是的,若是有一乘八抬的大花轎,在前呼後擁的人群中,在嗩吶聲、鞭炮聲相交織的喜慶中,在一對新人對好日子的企盼中,從老街上一搖一晃中透過,那正好可以透過若隱若現的轎窗,看一看那個年代的新娘子的模樣。

還有,這老街的那塊大青石板,又是怎樣被歷史的車輪碾成碎片的,是官方的馬車轟隆隆的駛過,還是農家的牛車慢悠悠的壓過?一切都不得而知。

可憐1944年,日寇南侵,湘西南變成一片焦土。白沙老街也不例外地備受日本侵略者的踐踏蹂躪。為了打通湘桂交通線,掃清日本實現“大東亞共榮圈”這個痴心妄想的障礙,侵略者在衡邵大戰之後,全線撲向湘西南而來。雖然不是主力,但是日本人還是沒放過湘桂邊上的新寧縣,小股日本兵來到白沙。

得益於提前獲得侵略者來犯的資訊,白沙鄉親全部撤出街上,躲進金子嶺大山裡避敵。當然,臨走前老百姓不忘把所有糧食物品全部帶走。這就惹火了日本鬼子。他們來到白沙老街,一無所獲之後,一把火把老街燒得乾乾淨淨。

哦,白沙老街,我曾經繁華而又歷盡苦難的白沙老街。

今天的白沙老街,幾乎是抗戰後復古建成的。儘管建國後尤其文革時期農村併入大食堂大集體,但是,白沙老街卻被網開一面留下舊時個體工商經營模式,保留著從唐宋元明清以來的小鎮商埠舊貌,讓原本的私人經營延續下來。除了國營商店和集體合作社之外,白沙老街上幾十家個體工商戶還傳承祖上一貫的家庭作坊和商貿特色,連剃頭鋪子都是祖傳手藝,各種專門店鋪各司其長,互不干涉,又互相照顧。人聲鼎沸的商業街,又在和諧共處中一片祥和。

與眾不同的是,白沙老街從來就沒有青樓。刻板得連沈從文筆下湘西邊城小鎮那種船工上岸跟老闆娘打情罵俏的情景都沒有,更不用說街上小媳婦養漢、大叔子偷情的風流韻事了。

究其原因,據說是因為上游有個城鎮上,有一條名叫“箭樓邊”的百年青樓巷子,只要男人去上一回,就一出遠門就會“歸心似箭”。或許是這個原因,成就了白沙老街只有招牌商旗,卻沒有廊簷下的大紅燈籠高高照的那份獨特。

煙雨中的扶夷江沒有了船工粗獷號子,日漸蕭條石板路上沒有了放排漢子來回穿梭的影子,老街依然在煙波雲影裡,不緊不慢地安詳地過日子。老街出了不少名人,作家林家品、設計師兼書法家林立、電視製片人李祖仕、兒童詩人徐月明等等,都是踏著白沙老街的青石板長大的。他們大多遠走四方,只有舊時老屋給寂靜的老街留了個常青的念想。“著名作家林家品舊居”的金色匾額,就掛在中街的那個常年緊閉的老屋子門前。

我在老街上看風景,老街上早已掛上牆、化為風的古人是否也在看我?我竟然從頭到尾都在低沉著頭,眼簾裡放映著盡是古裝劇裡的場景,沒有喝彩,沒有掌聲,卻感慨著老街真的老了。我也快要老了呢,何況褪去繁華的蒼涼古蹟。

走在街上時,沒有太多敞亮的視覺感慨。倒是穿過中街的那一條橫巷時豁然開朗——沿著石板路走下去,一下子就到了扶夷江邊的白沙碼頭。這是老街唯一的碼頭,碼頭早就停運了,只留下殘存的遺蹟,兩艘木船早就擱淺了,其中一艘歪著身子半插進江中。

老街繁華時,這個碼頭是連線武岡州、寶慶府、新寧縣和永州道的中心商埠。水路在這裡銜接著河運交易的商品集散地,連廣西資源的向東北出口,這是湘西南和湘桂邊的“出海口”。

“古渡無人舟自橫”,這個曾遊人如織、商人如過江之鯽的商埠碼頭,如今已芳草萋萋。喜人的是,抬望眼——白沙洲上,竹林梢上,一橋飛架東西,天塹成坦途,橋上車水馬龍,一派欣欣向榮。

哦,白沙老街,我古老而又年輕的白沙老街!

回過老街來接著往前走,過吉祥門,又到扶夷江邊,站在老街的制高點上,近處廟裡香火繚繞,遠處江岸水邊一塊巨石如大聖望天,神態凝重地護佑著這曾白帆點點的千年江面。猴哥啊,你在五指山下被壓了五百年,應該也知道,這白沙老街,是否也正在歷經著這五百年一輪迴的鳳凰涅槃。

作者簡介:巴比侖,湖南省新寧縣作協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