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符瓊尹

編輯 | 何潤萱

“世界老婆千千萬，我有老婆張哲瀚！”3月25日，在《快樂大本營》錄製場地外，粉絲拉起了橫幅，喊起了上述口號，迎接即將到來的《山河令》主演張哲瀚。

如今，“老婆”已是與張哲瀚強關聯的高頻提及詞語。微博網友“娛樂大資料”曾整理了張哲瀚的微博評論詞雲，“老婆”二字一騎絕塵。在B站電腦端搜尋“老婆”二字，前兩頁都是張哲瀚，及其在《山河令》中飾演的周子舒的相關影片。

在B站搜尋“老婆”二字的首頁結果

在張哲瀚以“老婆”大名出圈以前，很多男明星已經做了很久的“老婆”“女兒”“和姐妹。在這些女性身份被徵用之餘，“辣妹”“仙子”“嬌嬌”“甜甜”等常用於形容女生的詞彙也早已被加諸到男藝人頭上。

在微博搜尋“辣妹”“美人”“仙子”可以搜出許多男藝人

這樣的行為，被稱為“泥塑”，是“逆蘇”（ “逆瑪麗蘇”）的諧音， 多指粉絲女化男性的行為。雖然性別逆轉，這個行為依然承載著粉絲對明星的愛意。以張哲瀚為例，叫著他“老婆”的粉絲在B站，微博等處為其創造熱度，張哲瀚也帶著老婆的字尾上了幾次熱搜。

就連其代言的品牌，也接受了這樣的“逆蘇”想象，在張哲瀚伊麗莎白雅頓的商務推廣裡，“嬌”也作為其中的關鍵詞出現了。不少粉絲因此調侃道：“十年硬漢無人知，一朝老婆天下聞”。

當逆蘇變為“泥塑”，玩“諧音梗”之餘更對其含義的延展，是粉絲主動性的彰顯——粉絲已經不滿足於“逆轉”瑪麗蘇敘事，還要在故事裡成為造人的女媧，將角色打碎，用故事素材的泥土，捏成一個新的逆性別人類。

“處處泥”

“逆蘇”雖然是在2016年才建立了詞條，但其實已經在小範圍圈子記憶體在了很多年。

一位從世紀初就開始追韓星的韓粉告訴毒眸，“女化”男生的寫法在從上世紀H。O。T時代的一些同人文裡都有體現，比如用一些女性化詞語來形容偶像，讚歎其很“美”等等。“無論是‘逆蘇’還是‘泥塑’，都只不過是新造的詞彙而已。”

而使得“逆蘇”這一行為有了文字承載空間則是在10年後——2008年瑪麗蘇一詞大火，貼吧裡也有粉絲開始帶著“逆蘇”的標籤發帖。“話說這樓允許逆蘇麼，望天==”2008年8月，在一個赤西仁相關的貼吧中，首次出現了“逆蘇”這個詞。在這個樓主的語境裡，被瑪麗蘇的主體從粉絲變成了愛豆，連帶性別視角也產生了某種互換，和”女化“擁有同源的粉絲心理。

此時會進入粉絲“逆蘇”敘事的物件，基本都是外表美型、清秀的偶像，且在隊內有王道CP（指粉絲特別喜歡和支援的CP）。部分SM公司粉絲就曾把金在中、金希澈、諾珉宇、金基範四位較為美型的男偶像稱為“SM四大金花”“SM四大美人”。但“逆蘇”集中出現在日本傑尼斯事務所、韓國SM公司旗下偶像以及部分動漫作品的貼吧中，仍屬於小範圍產物。

直到2018年的《偶像練習生》播出，選秀故事才為粉絲提供了飽滿而豐富的“逆蘇”素材。

在選秀中，男性時常會因為舞臺屬性而畫上較濃的妝容，做較為性感的打扮。朝夕相處的真人秀設計，也方便粉絲觀察其性格特質，以及為CP故事找到素材。

小陳在《偶像練習生》中所喜歡的愛豆，便是常被泥塑的物件，她會稱其為“女兒”或“妹妹”。“他的身材和長相都是中性範，跳舞的時候一些動作也會很柔軟，很適合‘泥’。”另一位粉絲小發則告訴毒眸，她會叫她的愛豆為“女兒”，是因為他們身上會流露出一些傳統意義上的女孩子特質，“比如情緒化，愛撒嬌，看起來很嬌但實際上很堅定。”

這些男藝人在選秀中所展現的，無論是外表、性格，還是在人際關係中的“女性”特質，都會成為粉絲“泥塑”的原因。而粉絲慣用的“老婆”“女兒”“妹妹”等詞語，既是一種對偶像身上女性特質的總結陳詞，也是一種親暱稱呼。

在香港中文大學語言學博士二年級在讀生小馬看來，粉絲用這些詞語讓偶像和自己建立“親屬”關係，是因為我們的社會結構很強調社會氛圍。“我對一個人最高的欣賞的表達，可能就是把TA納入我的家庭。”

除了納入親密關係，女性粉絲還在透過泥塑，將異性偶像拉入自己的性別戰線中。微博博主@白媚娘bfk 一段關於“泥塑”的發言在微博獲得超1。3萬的點贊——“泥塑不是造就，是發現。因為女人也是被秩序所造就的……作為直男的肉體之軀，第一次獲得了女人千古以來所被加諸的隱秘、苦痛與偉大。”

值得注意的是，在泥塑的發展程序中，它曾也包括“男化女性”。小馬告訴毒眸，比如郭碧婷、張天愛、劉濤等女明星都曾被稱呼為“老公”。但從2018年之後，或許是由於耽美熱潮，被“泥塑”的主體漸漸變成男性，在百度百科的釋義中也是如此。

在當下的追星環境裡，將男性翻轉性別進行想象和書寫，更能帶來一種“塑形”的快感。“畢竟，粉絲多的是‘我偏要勉強’的逆反心理。”小陳說。

@白媚娘bfk 在另一條微博中就揭示了粉絲“泥塑”快樂的心理：“偶像把直男變成神明。而泥塑把神明變成人。直男透過輸出秩序建立自己，而泥塑打破泥偶，混沌愛恨，撕裂秩序。”在這樣塑形的快樂中，“泥塑”成為飯圈一種流行動作，越來越能脫離具體故事背景而存在。

2018年底。“內娛泥塑bot”和“滾圈泥塑bot”接連創立，致力於釋出泥塑內娛藝人和搖滾圈藝人的“泥塑文學”。投稿的使用者會直接“看圖寫話”，男性藝人在這裡時而是魅惑的“小媽”，時而是天真的“小女孩”，偶爾也有把女性藝人想象成“哥哥”“老公”的投稿，但整體體量並不大。

毒眸翻閱內娛泥塑bot發現，早期的“泥塑”投稿多集中在選秀出身的偶像或者日韓偶像上，其外形上的“中性”特質較為明顯。而從2019年開始，一些在觀眾固有印象中與“中性”無關的演員，都加入了被泥塑的陣營中，比如吳京，張涵予，王寶強。內娛泥塑bot近期一條熱門微博，把沈騰稱為“媽咪”。“給內娛留個男人吧。”底下最高贊評論如是說。

圖片來源：微博@內娛泥塑bot

泥塑大潮下，無一倖免。內娛就這樣漸漸地沒有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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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塑粉與飯圈的漫長戰爭

3月20日，張哲瀚在微博釋出了兩張寸頭造型的照片。對著這樣硬漢的造型，下方還是一片“老婆”的呼喚。“寸頭也是老婆！”“寸頭也好辣！”“放棄抵抗，沒有頭你也還是我老婆！”

這樣其樂融融的場面，不知道別家的泥塑粉看了會不會心生羨慕，畢竟長久以來，唯粉與泥塑粉勢不兩立。豆瓣拉踩小組曾有帖子提問“除了泥塑bot外還有什麼泥塑粉據點嗎”，底下兩個最高讚的評論分別是“雖然但是，反黑站”“是真的，不會舞都上不了反黑站”。

對峙狀態的形成，是因為“缺乏陽剛之氣”一直是外界用來攻擊男偶像的負面言辭之一，泥塑行為則是在這一雷區上反覆踩踏。2018年9月，朱正廷上《開學第一課》時引發了“男偶像缺乏陽剛之氣”的討論，2019年1月，“男藝人禁止上節目帶耳釘”更是登上微博熱第一，不少男藝人在節目中帶耳釘的畫面都被馬賽克處理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粉絲對偶像一切偏中性的打扮，以及粉絲的泥塑想象都避之不及。“很多愛豆的超話是禁止泥塑發言的，發言了別的粉絲可能就會來舉報你。”大妞對毒眸說。

更具風險的是，泥塑粉創作的文字有時也會涉及淫穢色情，這也是肖戰“227事件”的導火索：肖戰粉絲由於不滿“博君一肖（王一博&肖戰）”CP粉在微博上傳播一篇設定“邊緣”，泥塑了肖戰且有一定色情描寫的同人文，便選擇透過@網信辦、電話郵件舉報等形式，對該文章、文章作者進行了大規模的實名舉報和人肉。

不過，雖然泥塑粉被許多唯粉避之不及，但泥塑卻會消解男藝人部分可能會冒犯女性的“直男氣息”。

張哲瀚過去就曾有一些爭議性的言論，如在蔣勁夫家暴事件後，曾發微博稱“心裡很難受，在我心裡他還是那個熱愛籃球，天真無邪、有禮貌、陽光明媚的大男孩”。但在泥塑粉扛起大旗後，他會被反覆討論的只有身上的“美”“嬌”“溫柔”等與傳統認知裡的女性特質相關的因素，讓過往的“直男發言”一定程度被稀釋了。

泥塑粉還能開發出一個藝人身上更豐富的特質，比如張哲瀚過去的粉絲曾經不喜歡他的長髮造型，稱“太娘了”“快剪頭髮吧”，如今，《山河令》中溫柔又強大的周子舒，開發了他身上的“脆弱感”，讓慣常扮演“硬漢”的他多了新的可能性。粉絲也樂於從他的採訪及物料中，挖掘更多與硬漢形象反差的特質，讓他的形象更加立體。

《山河令》中的周子舒

或許正是因為如此，雖然唯粉和泥塑粉常常勢同水火，但是部分藝人運營方卻對泥塑行為甘之若飴。

“既能給粉絲帶來親密關係的想象，又能幫我們找到藝人身上的‘反差萌’，挺好的啊，而且泥塑粉一樣願意花錢，有時花的比唯粉還多。”一位藝人宣傳告訴毒眸。

“老婆”遍地，是一種進步嗎？

內娛男藝人對“泥塑”的看法，也經歷了一個掙扎的過程。

2018年12月，Justin黃明昊在《火星情報局》中聊到化妝“娘”這個話題，稱希望自己很man，在舞臺上被人說成女生的樣子心裡不舒服。2019年1月《以團之名》後，趙品霖會在粉絲叫自己“趙姐”時翻白眼，在微博被粉絲問到“如何看待粉絲叫你趙姐”時回覆“別讓我知道是誰取的”。蘇勳倫也說“受不了一些評論說‘倫妹可可’。”

但到了2020年，男藝人似乎已經開始對其見怪不怪了，劉昊然、李現在接受採訪時被問到“如何看待泥塑粉”時都表示“大家開心就好”。部分男偶像也開始“自己泥自己”，比如時代少年團8月釋出的單曲《姐姐真漂亮》MV中，七位成員就透過妝容和造型扮成了七位女生；威神V的成員還在10月集體換上了公主裝為成員董思成慶生。

時代少年團成員的女裝扮相

這也就能理解，為什麼在張哲瀚以“老婆”稱呼走紅之後，劉濤和《王牌對王牌》導演吳彤都能直接提問他“為什麼大家都叫你老婆？”

當“正主”們都已經默默接受了粉絲泥塑的現實，粉絲對於泥塑粉的態度也已經改變。

有粉絲告訴毒眸，在2020年，尤其是227事件之後，自己的泥塑發言被唯粉“出警”的次數大幅減少。在微博搜尋關鍵詞“反黑 泥塑”，也能看到很多粉絲感慨“2021年內娛最大贏家——泥塑粉”“試問2021青創令誰沒被喊過老婆”“18年追星時候都對泥塑喊打喊殺，最近是泥塑瘋狂崛起”。

但對於張哲瀚被喊老婆，很多人是拒絕的，因為他過往的發言有對女性冒犯的地方，如今卻藉著女性特質相關的形象走紅。豆瓣拉踩小組曾嘲諷道：“醜人能當花，但是真正的美女卻要被挑。”大家在用泥塑來美化男明星的同時，卻對女性依然嚴苛。

影后鞏俐雖然瘦得排骨胸若隱若現，但仍會因“鞏俐胖了”登上熱搜，被諸多網友批評“還是要注意身材管理”，同期徐崢有小肚子的圖片出來，卻會被粉絲認為“可愛”。《乘風破浪的姐姐》中30位姐姐的身材管理、面板管理都線上，仍然會被網友挑剔，而男藝人卻能在《追光吧哥哥》裡大方展現油膩的舞臺。

與鞏俐身材一同登上熱搜的還有body shame（身材羞恥）

在小馬看來，一方面，粉絲習慣用自己的性別，以及一些女性特質去誇讚男藝人是一種對女性美的推崇，但另一方面這也是一種刻板印象，“大家潛意識裡還是會覺得，一些特質只有女性才能擁有。”

更為諷刺的是，在部分男藝人能憑藉泥塑粉的創作、想象、支援而獲得人氣加成時，一些與女性相關的詞語卻成了攻擊男藝人的利器。

母、姨在2019年變成了攻擊的詞，娘這個字的威力已經不夠用了。2019年的時裝週，肖戰、李汶翰、周震南都因為其稍顯花哨、誇張的打扮，被嘲諷為“姨系偶像”，吳亦凡、鹿晗也曾因稍顯發福被嘲為“母”“姨”。

小馬曾在播客《聲東擊西》中分析，母、姨能成為一種惡毒的攻擊，或許是因為她關聯的是大齡、未婚女性，這竟然成了原罪。“母還會讓大家聯想到母0，這種聯想就會被粉絲用來攻擊對方喜歡的男愛豆，姨則除了未婚之外，還加了一絲油膩。雖然飯圈多是女孩，在攻擊對家時用的卻都是對女性充滿惡意的詞。”部分粉絲也曾在與部分蔡徐坤粉絲的罵戰中，以“美國女人”一詞來攻擊蔡徐坤。

蔡徐坤的反黑站“菜籽油反黑組”曾以一篇長微博對該詞語做出迴應。這篇長微博轉發數超1。6萬，點贊數超5。5萬，在毒眸看來，這個迴應所體現的性別意識，為泥塑者們做了極佳的解讀。 “菜籽油反黑組”這樣寫道：

關於“美國女人”等對蔡徐坤先生的人身攻擊的一些說明：首先非常感謝這個懷舊的稱呼，它從某種意義上肯定了蔡徐坤先生作為一個英俊美貌的正經中國人，還具有溫柔善良等女性魅力。性別攻擊十分低階，今日的舉報內容中，大量把低俗當通俗，物化、矮化甚至歧視女性的意識形態暗藏其中。 我們從不以女性為恥，不管是男性女性還是無性別者，即使不能完全理解，相互尊重也是一種選擇。不要倨傲猥瑣的凝視左右，我們都在其中。

叫一位男明星“老婆”並不是一種進步，不把女性特質當特殊存在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