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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曼:我的肝腸寸寸地斷了,再不把我的心給你看,我就不配受你的愛

小曼:

我的肝腸寸寸地斷了。

今晚再不好好地給你寫一封信,再不把我的心給你看,我就不配愛你,就不配受你的愛。

你方才心頭一陣陣的絞痛,我在旁邊只是咬緊牙關,閉著眼替你熬著。小曼呀,讓你血液裡的討命鬼來找著我吧,叫我眼看著你這樣生生地受罪,我什麼意念都變成了灰了。

離別,當然是你今晚縱酒的原因。但假如今晚你不喝酒,我卻要硬著頭皮對你說再會,你會比醉酒的苦好受嗎?咳,你自己說得對,頂好是醉死了完事。

要醉就同醉,要死也死在一起,醉也是一體,死也是一體,要哭讓眼淚合成一起,要心跳讓你我的胸膛貼緊在一起,只要我們靈魂合成了一體,這不就是在極苦裡實現了我們嚮往的極樂,從醉的大門走進了大解脫的境界嗎?

我的小曼,現在你睡熟了沒有?你知不知道,你的愛正在含著兩眼熱淚,在這深夜裡和你說話,想你,疼你,安慰你,愛你?我好恨呀,這一層層的隔膜,真的全是隔膜。彷彿是你淹在水裡掙扎著要活命,他們卻擲下瓦片石塊來,算是救渡你!

我好恨呀。方才只能在旁邊站著看。我稍微一幫助,就要受人干涉,那意思是說:“不勞費心,這不關你的事。請你早點去休息吧,她不用你管。”

哼,你不用我管?我這難受,你大約也有些知覺吧。剛才你接連叫著:“我不是醉,我只是難受,只是心裡苦。”你的話一聲聲像是鋼鐵錐子刺著我的心,各種情緒就像潮水似的湧上了胸頭。那時我就覺得什麼都不怕,勇氣像天一般的高,只要你一句話出口,什麼事我都幹!為你我拋棄了一切,還顧得什麼性命與名譽?

你多美呀,我酒醉後的小曼,你那慘白的顏色與靜定的眉目,使我想象起你最後解脫時的形容,使我覺著有一種逼迫讚美崇拜的激震,使我覺著有一種美滿的和諧。

小曼,我的至愛,將來你永訣塵俗的瞬間,不能沒有我在你的身邊,你最後的呼吸,一定要明白地報告給這世間,你的心是誰的,你的愛是誰的,你的靈魂是誰的。

小曼呀,你應當知道我是怎樣的愛你。你佔有了我的愛,我的靈,我的肉,我的整個兒永遠在我愛的身旁放置著,永久地纏繞著。

真的,小曼,你已經激動了我的痴情。我說出來你不要怕,我有時真想拉你一同死去,去到絕對的死的寂滅裡,去實現完全的愛,去到黑暗裡尋求唯一的光明。

咳,今晚要是你有一杯毒藥在近旁,此時你我也許早已在極樂世界了。我真的不留戀這形式的生命,我只求一個同伴,有了同伴我就情願欣慰地瞑目。

小曼,你不是已經答應了我,做我永久的同伴了嗎?我再不能放鬆你,我的心肝,你是我的,你是我這一輩子唯一的成就,你是我的生命,我的詩。你完全是我的,一個個細胞都是我的,你要說半個不字,叫天雷打死我完事。

我再有十幾個鐘頭就要走了,丟開你走了。我人雖然走了,我的心不離開你。我相信你的勇氣。你已經有了努力的方向,我預知你一定成功。上前去吧,彼此不要再辜負了。再會!

志摩

1925年3月10日早三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