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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放蜂人,蜂蜜

文人筆下的放蜂人是浪漫的使者,他們帶著生活奔赴一場又一場和花海的約會,追逐著詩和遠方。鄉親們眼裡的放蜂人是豐收的希望,他們帶著蜂箱和鍋碗瓢盆住在簡陋的帳篷裡,生活艱辛孤獨。

我兒時的農村老家,草豐花少,放蜂人絕少來此放蜂,在我的記憶存檔裡有且僅有一次。勞作於貧瘠莊稼地裡的農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祖祖輩輩飽受著風沙的侵襲,仰仗著老天爺賞飯吃。壩上的風霜雪雨造就了鄉親們堅韌剛直的性格,也使得他們的生命中缺少花朵的燦爛和柔和。

沒有一個鄉親,會隨手採擷地壟上盛開的野花拿回家裝點,也沒有一個鄉親,會如電視劇裡那般給心愛的戀人、妻女摘下牆角邊豔麗的花朵戴在髮梢,他們知道,地壟上的野花能盛開、牆角里的花朵多豔麗,完全是因為大家隨地方便的不良生活習慣和牛羊們的糞便摻雜所致,粗聞芳香,細嗅騷氣。

一個薄霧瀰漫的清晨,村口處傳來了拖拉機的突突聲,一向少有機動車聲響的村子裡聞聲冒出了許多小腦袋,我和我的小夥伴們跑出家門,急不可耐的一探究竟。村口處,已經圍了不少正要去放羊的鄉親,他們興高采烈地議論著:“咱村有放蜂人來了。”

那時候的放蜂人到了我們這裡,要先找村裡能說得上話的人“報道”,以便村子向他提供水源和糧食蔬菜,不知是每位放養蜂人的統一的規矩還是此法只適用於我們當地。

據祖父說,村子上次來放蜂人還是很多年前,多到時移世易,多到人心盡變。以前的放蜂人來村,自己是不需要攜帶口糧的,村裡人會按家庭經濟條件給他排飯,一戶送一日,直到他離開,關鍵是,不收錢。

這次來的放蜂人自然不會想望村民們能在經濟至上的年代墨守成規,他來村打招呼,無非是想獲得免費的水和購買食物時方便一些,村口看熱鬧的老人很驚異:“咋?你來我們村,吃飯還得花錢?”放蜂人笑笑,尚未答話,村裡的年輕人七嘴八舌地先行說道起來:“咋不花錢?他賣蜂蜜不是為了掙錢?”聽著近乎刻薄的“直爽”話語,放蜂人面不改色地點頭,老人們長嘆一口氣起身離去,背影充滿了落寞的蒼涼。

放蜂人姓黃,我之所以這麼多年還能夠清晰地記住他的姓氏,是因為我的記憶將他與蜜蜂的顏色緊密關聯,掌控黃色蜜蜂的養蜂人,理所當然應該姓黃。

放蜂人在靠近胡麻和油菜花的一塊空地駐紮下來。放蜂人選擇放蜂地點自有他的經驗,村裡人不去幹涉,也沒人幫忙。我們一幫孩子為瞧新鮮,跟在黃大叔的屁股後面看他支有窗戶的帆布帳篷。可能是放蜂路上寂寞太久,黃大叔面對嘰嘰喳喳的我們沒有絲毫厭惡,反而邊幹活邊和我們聊天,提醒我們離蜂箱遠些,告訴我們他的蜜蜂輕易不蜇人,詢問我們見沒見過其他放蜂人……

鄉下孩子不嬌氣,既不會見了蜜蜂吱哇亂叫的逃走,手裡也不會沒眼力價兒地閒著。我們這個幫黃大叔拿鐵杵,那個幫黃大叔架爐臺,待他收拾完蜂箱回到帳篷時,架子床已經展開,“小屋”也收拾利索。正當我們要回家時,黃大叔拿出了一個大罐頭瓶子請我們吃蜜,一人一勺。第一次吃蜂蜜,並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麼甜,可我依然心滿意足。回家的路上,我們幾個人商量好,等明天從家裡偷些土豆送給黃大叔,咱不能白吃人家的蜂蜜啊。

和黃大叔廝混熟悉了以後我得知,他是壩下某縣人,不是職業的放蜂人,按他自己的說法,他的蜂不多,放蜂技術也不咋地,之所以出來,是為了圖個清淨,捎帶掙點零花錢。放蜂需要技術我是不信的,在我眼裡,黃大叔似乎不怎麼勞動,每天不是躺在帳篷裡的架子床上看小人書,就是蹲在田壟上抽菸發呆,只有見到我們時他才有片刻的歡喜,不是給我們編個蟈蟈籠子就是給我們講呼家將的演義,招惹的孩子們得了空閒便跑到他這裡玩。

除了我們小孩,村裡的老人也會來此和黃大叔聊天。鄉下的老人一般都要勞作到幹不動為止,能來放蜂地閒逛的沒幾位,我祖父是最常來的之一。

祖父每次來找黃大叔均不空手,白酒是次次都有,下酒菜回回不同。常見的下酒菜是煮大豆,臭雞蛋,稀罕點的是祖母切成片狀的鹽煎羊肉。祖父和黃大叔喝酒不在帳篷裡喝,樹蔭下尋塊兒乾淨地兒便開始喝。他們喝酒很慢,聊的什麼我也不大關心,只記得有一次黃大叔紅著眼睛對祖父講:“我小兒子就是他這麼大沒了的……”說的祖父亦是兩眼通紅。

黃大叔有時候會囑咐我們,明天有同伴來和他一起幹活,你們不要過來。由此,我從未見過他幹活的樣子,想一窺蜂蜜產出過程的願望始終沒能實現。不過,我玩過他的一個外面有搖把的工具桶,說是這玩意能把蜜甩下來,不知真假。

我們村和附近村子也有人來找黃大叔買蜜。老實人家一手錢一手貨,無甚二話,遇到此類人家,黃大叔總是讓出些秤來;尖酸刻薄的人家則要尋些由頭多要些蜜,比如你佔了我們村的地,你的蜜蜂蟄過我們家的人,你的蜂蜜裡摻了東西等等。黃大叔不辯解,多拿就多拿些。沒過幾日,老實人家覺得自己吃了虧,臉皮薄的,在村子裡說三道四,臉皮厚些的,被人慫恿著找上門來罵將幾句,黃大叔亦不回嘴。

祖父瞧著人們的嘴臉看不過眼,常常幫理不幫親的數落他們幾句,人們面上唯唯諾諾,背地裡暗責祖父老頑固,胳膊肘子往外拐。祖母勸祖父:“你少說上兩句,萬一碰見那楞頭的小輩不給你面子,吵你幾句怎麼辦?”祖父聽了慢悠悠地說:“他敢!”

沒等到有小輩兒不給祖父面子,黃大叔在一個傍晚收拾東西離開了。他走之前拎著一罐蜜來找祖父,讓祖父分給常見的幾位老人,祖父推辭不過,只得留下蜜來,讓祖母給黃大叔裝了一袋子雞蛋。

許多年過去了,村子裡再也沒有放蜂人前來放蜂,不知是老家的田地產蜜少還是躁動的空氣讓蜜蜂厭煩。或許,現在那些在路邊田地裡支架著帳篷,擺幾個沒有蜜蜂的蜂箱,賣著摻了不知是糖還是何物的“放蜂人”,才更像是放蜂人吧。畢竟人們需要的是蜂蜜要有“天然”的樣子,而不是蜂蜜甜蜜和心酸。

注:因時隔多年,往事模糊,文中許多細節是我腦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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