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推網

選單
文化

兒子遠走,女兒自殺,經商半生,陳蝶仙功成名就,後人卻一地悲傷

早年,他以豔情小說家的身份橫空出世,沒過多久,就憑藉高質高量的作品,吸收了一大波粉絲,成為文壇光彩奪目的新星。

中年,他棄文從商,成立家庭工作社,創制“無敵牌”牙粉,被人們交相稱讚,業績斐然,從門外漢一躍成為行業領袖。

晚年,人們稱讚他和他的兒子為中國的“大小仲馬”,稱譽他的女兒是詩畫雙絕的民國才女,一時間,他成了最讓人羨慕的父親。

他就是做了小半輩子作家、大半輩子實業家和一輩子好父親的陳蝶仙。

在旁人眼裡,陳蝶仙的人生簡直跟開了掛一樣,做什麼都能成功。可是,從赫赫有名的文人,半路轉行,沉浮商海,成長為一代卓有成效的實業家,這其中的艱辛與落寞,又有幾人能知曉?

別人看到的盡是滿眼風光,當事人卻有道不出的失落和遺恨……

圖 | 陳碟仙

01

1940年,陳蝶仙的生命走到了盡頭。彌留之際,他對愛女陳小翠說:“吾平生為名士,中途不幸溷墮工商界,遂為名人。今還吾乾淨,仍為名士去矣。”

作為父親一生的知己,陳小翠豈會不知道,父親的骨子裡,自始至終都是一位潔身自好的文人。

可是,很多人並不瞭解這一點,以致有人將陳小翠的不幸婚姻,歸咎於陳蝶仙的“嫌貧愛富”。

1933年,陳蝶仙將26歲的小翠許配給了浙江省督軍湯壽潛的長孫湯彥耆。可是,讓他沒想到的是,這場婚姻持續不到兩年,小翠就和丈夫因為性格不合分居了。

由於湯彥耆出身高門,貴為軍官後代,因而,湯、陳婚事剛被傳出的時候,就有好事之徒懷疑陳蝶仙動機不良,企圖攀附權貴,強迫女兒嫁入深似海的豪門。

人們本來就對才女的愛情比較關注,所以,一有風吹草動,不管真假,先傳了再說。再加上,當時就有風言風語說,小翠喜歡的人其實是陳蝶仙的徒弟顧佛影,但因顧佛影出身寒門,陳蝶仙看不上,最後索性來了個棒打鴛鴦,逼迫小翠嫁給權貴子弟。

總之,輿論就這樣一邊倒地指責陳蝶仙,大家都在稱是因為他嫌貧愛富,所以才斷送了小翠一生的幸福。

圖 | 顧飛與陳小翠(左一)

人們對這場婚姻悲劇的態度,與他們對小翠的深切同情有關,也與陳蝶仙當時的商人身份有關。畢竟,商人的身份總是比較容易讓人浮想聯翩。

可是,人們卻忘記了一個很重要的事情,當年陳蝶仙轉行經商,並不是因為利慾薰心,隨波逐流,只是因為“半生事業惟詩卷,偌大傢俬剩硯田”的遺憾,而自願走上了實業救國的道路。

此外,湯家是名副其實的書香門第。雖然湯壽潛是民國浙江都督,但他只是家族裡一個剛好當了大官的文人。所以,陳蝶仙將女兒嫁到湯家,並非人們想象的巴結權貴。

在與湯家聯姻之前,陳蝶仙的女婿人選其實是出身寒門的施蟄存。施蟄存的表叔沈曉孫當時在陳蝶仙“家庭工業社”裡打工。他在陳家見過小翠數次後,便對小翠留下了極佳的印象,想給她和施蟄存牽線。於是,他跑去和陳蝶仙提親。

陳蝶仙對施蟄存這個年輕人也有所耳聞,很欣賞他的才華,當下也有意撮合。他便讓施蟄存上門來見面。為了表示誠意,他還給了沈曉孫一張小翠的照片。

沈曉孫興沖沖拿著小翠的照片,找到施蟄存的父母說了這件事。施蟄存的父母自然對小翠非常滿意,可是,施蟄存怎麼都不願意。他以“自愧寒素,何敢仰託高門”為理由,拒絕了這門婚事。

從這件事可以看出,陳蝶仙並不是人們想象的那般,只看重門第。他對施蟄存表現出的愛惜和欣賞,更從側面展現出了,企業家陳蝶仙的文人之心,未曾變過。

歷盡千帆,企業家陳蝶仙其實最想念的,仍是當年那位意氣風發的文藝青年陳蝶仙。

圖 | 陳碟仙

02

1879年,陳蝶仙出生在杭州一個家境殷實的中醫家庭。在同齡人還在玩泥巴的時候,小小年紀的陳蝶仙就開始如飢似渴地找各類書籍來讀。

得益於自小對文藝的自覺追求,還有對書籍的廣泛涉獵,18歲的陳蝶仙一揮而就,以溫柔細膩的文筆,寫出了纏綿悱惻、愛恨交錯的長篇小說《淚珠緣》。

在以譴責小說為主的文壇,陳蝶仙的豔情小說《淚珠緣》顯得別具一格。《淚珠緣》的出現,對那些審美疲憊的讀者而言,就如同久旱逢甘露一般,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一時間,街頭巷尾談論的都是《淚珠緣》和陳蝶仙。

從文藝小青年升級為暢銷書作家後,陳蝶仙的文學創作熱情急劇升溫。他不僅寫小說,還創辦文學刊物《著作林》,給自己創造條件連載小說。

陳蝶仙早期醉心於才子佳人愛情故事的小說創作,先後在《申報》上連載了《鴛鴦血》《玉田恨史》《憐香小劫》等長篇小說。這些小說大多寫兩情相悅的曠世愛戀和牽扯人心的愛恨糾葛。

比起那些有宏大主題的作品,陳蝶仙的作品內容顯得有些“小家子氣”,但是,陳蝶仙卻能將稀鬆平常的男女之情寫得細膩真實,絲絲入扣。正如鄭逸梅說的:“千金難買才人筆,寫盡閨幃倩女情。”讀者更是將陳蝶仙奉為鴛鴦蝴蝶派的骨幹力量,尊稱他為“寫情聖手”。

在寫小說這一件事上,陳蝶仙做得確實相當出色,更難得的是,他本人從未將寫小說當成工作任務。文學創作對他而言,既是自己的興趣所在,又能解決衣食問題,是人生一大幸事。

陳蝶仙曾想象過自己的理想生活:“願得滬濱一席地,安筆硯,展琴書,日對良友,以詩詞小說相唱和。”他的生活也慢慢地向這個理想靠近。

可是,美好的理想最終讓位給了文人的道義。

圖 | 陳蝶仙與父親陳定山(1925年攝)

03

陳蝶仙的人生在1915年迎來了重要轉折點。

這一年,日本提出了《二十一條》,妄想獨佔中國,壟斷中國市場。

這一年,陳蝶仙正值不惑,事業有成,家庭幸福,是世人眼裡標準的成功人士。

如若他願意,餘生大可繼續在自己熟悉的文學領域潛心創作,悉心耕耘。以他的才華,何愁晚年生活不能愜意,事業不能更上一層樓?

可是,陳蝶仙偏不。在四十歲這一年,他毅然放棄了熱愛大半輩子的文學,一個猛子,扎進了商海。穩定安樂的人生軌跡徹底被扭轉,向一條滿是荊棘,結局無從意料的道路偏去。

面對親朋好友的質疑,陳蝶仙沒有過多的解釋,只是反覆地說:“文學所以養心,工業足以救國。”但為了這一句話,陳蝶仙帶領著他的家族,腳踏實地做了大半輩子的工業。

1918年5月,陳蝶仙成立了規模不大的家庭工業社,由自己擔任技術人員,夫人、兒子、女兒等人充當工人和助手。家庭工業社成立之初,陳蝶仙就把全副精力投入到牙粉的研製中。由於當時中國的化學領域尚處空白階段,沒有前人的經驗可以借鑑,所以,陳蝶仙只能從書裡尋求研製方法。

研製牙粉的困難不僅在於沒有經驗,還在於沒有資金。出於這點考慮,陳蝶仙從四年前開始,就將工資存下來,作為研製牙粉的啟動資金。

自掏腰包,建立實驗室後,陳蝶仙開始了近一年的艱難探索。在這一年裡,他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敗,然而,無論遇到多少困難,他都未曾放棄過。

苦苦尋覓一年後,他終於成功從烏龜殼、廢棄滷水中提煉出了牙粉的基本原料。而後,經過反覆的試驗,牙粉也終於被他成功研製出來了。

自此,中國的市場,不再只有日本人的“獅子”“金剛者”牙粉,還有陳蝶仙的“無敵牌”牙粉。

單從價格來看,牙粉雖不是什麼稀罕物品,卻是人們日常離不開的生活必需品。日本人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於是他們大力向中國銷售劣質牙粉,從中牟取暴利。然而,他們的如意算盤,被物美價廉的“無敵牌”牙粉徹底終結了。

“無敵牌”牙粉不僅在質量和價格上碾壓日本的“獅子”牙粉,更重要的是,它還大長了國人的志氣。

“無敵牌”牙粉雖然取得了傲人的成績,但對陳蝶仙來說,這還只是個開始。從紙張到汽水,他陸續研製生產出了400多種產品,重創了洋人在中國的商業貿易。

圖 | 陳蝶仙創立的無敵牌牙膏

04

上陣不離父子兵。在艱難的創業過程中,陳蝶仙的兒子陳小蝶和女兒陳小翠都給了父親很大的支援和幫助。陳小蝶和父親共同建造了蝶來飯店。在父親離世後,陳小蝶更是義無反顧地接過父親的重擔,繼續經營家族產業,堅定地走實業救國的道路。

陳小翠則直接當起了自家商品的活字招牌。在陳蝶仙創業之初,陳小翠已經是當時人氣極高,聲名響亮的才女了。聰明的她,藉助“名人效應”,經常使用父親的產品,在街上推廣。

陳小翠給父親的幫助,遠不止於此。作為女兒,陳小翠敬重父親為了家國利益,做出經商的決定。作為同樣出色的文人,她比誰都更能理解父親放棄文學事業後的落寞與孤獨。於是,她常與父親一起唱和詩詞,切磋學問,透過這種方式,給父親儘可能多的精神安慰。

在父親去世後,陳小蝶和陳小翠更是一刻也未能忘記過父親的遺囑:“葬我於桃源嶺。”

桃源嶺位於杭州西湖旁。1931年,陳蝶仙曾在這裡,為自己建造過一座生壙。這座生壙非常簡潔,幾乎沒有如墓碑等凡間俗物,有的只是陳蝶仙夫人親手栽種的83株松樹和100多株梅花。

奈何日寇猖獗,戰火四起,陳家兄妹一直未能幫父母親實現遷墳的遺願。

抗戰勝利後,兄妹倆終於如願以償地將父母的墳墓遷到了桃源嶺,儘管昔日在桃源嶺種下的松樹和梅花,彼時只剩得一地的枯枝敗葉。

哥哥當時對小翠說,日後等他去了以後,也要把他葬在這裡。說這番話的時候,陳小蝶沒有想到,自己的願望永無實現的可能。

圖 | 陳小翠(左四)

1959年,定居臺灣的陳小蝶收到了一封來自上海的信:“海上一別,忽逾十年,夢魂時見,魚雁鮮傳。良以欲言者多,可言者少耳。茲為桃源嶺先塋必須遷讓,湖上一帶墳墓皆已遷盡,無可求免,限期四月遷去南山或石虎公墓。人事難知,滄桑悠忽,妹亦老矣。誠恐阿兄他日歸來妹已先化朝露,故特函告俾吾兄吾侄知先塋所在耳。”

寫信的人,正是分別數十年未能再見面的妹妹陳小翠。小翠告訴哥哥,父母在桃源嶺的墳墓必須按期遷走。她害怕還沒有等到哥哥從臺灣回來,自己就已經先離開這個世界了,所以,特地寫信告知。

終究,陳蝶仙想要長眠西湖旁的願望還是化作了一場空,而陳小翠也未能等到哥哥回來,就因為有家屬在臺灣和法國旅居,她飽受凌辱和毒打。在兩次逃離上海均被捉回的情況下,於1968年,她開煤氣自盡了。

陳家父女的結局,正應了小翠信中的那句:人事難知,滄桑悠忽……

圖 | 陳小翠與書畫會成員合影

文 | 春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