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侯鳥尊

大雪紛飛中開啟的國寶重生之路

2000年12月24日，晉南曲村-天馬遺址，兩箱器物殘片連同墓土一道，從11米深的晉侯古墓底下被緩緩吊裝出地面，在大雪紛飛中回到了近3000年後的人間。20天后，它們安全抵達北京大學賽克勒考古與藝術博物館文物修復室，開啟重生之路。

曲村-天馬，山西省臨汾市曲沃縣、翼城縣交界處的普通晉南村落。但在上世紀70年代末，考古學家們發現，這裡竟是西周時期晉國的早期首都，並在遺址中找到了晉侯家族墓群。近30年來，這裡持續這裡發現了九組、十九座晉侯夫婦異穴合葬墓，每組墓葬除各有一座陪葬車馬坑、少量陪葬墓外，並沒有其他墓葬。這是目前已知規模最大、儲存最完整的西周諸侯家族墓地。只不過，許多晉侯墓已慘遭歷代盜墓賊輪番瘋狂盜掘。

2000年秋，曲村東側發現了另一座大墓，“甲”字形制顯示，這也是一座晉侯大墓。但是，因為盜墓者野蠻的爆破盜掘，墓中原本就已十分酥脆的器物，已是殘破不堪，部分器物甚至近乎粉末狀。研討再三，負責該墓清理發掘的北大考古系孫慶偉博士，決定將墓室北端殘餘的兩堆“青銅渣”，連同墓土整體切割下來，整體打包到實驗室去進一步清理發掘。

晉侯墓葬群發掘舊照

100多塊碎片拼接的“鳥形尊”

在北大文物修復室裡，開啟木箱，去除表面的石膏保護層後，面對著整整兩箱夾雜著墓土的器物碎片，負責修復工作的胡東波、楊憲偉兩位老師瞬間明白了，這將是一項何等艱鉅的任務。

在其中一個箱子的“銅渣”堆裡，他們還是敏銳地發現了一些紋飾特殊的殘片，一清點，竟有100多塊。

此後500多個日夜裡，他們的工作就是反覆將這些殘片進行拼對，修補，去鏽，最終成功復原了一件美輪美奐的青銅高冠鳳鳥。在考古報告中，它的正式名稱是“鳥形尊”，尊，是商周時代的敞口青銅盛酒器。

修復完成後的鳥形尊，高39釐米，長30。5釐米，寬17。5釐米，頭微昂，高冠直立；全身佈滿鱗毛狀紋飾；禽體豐滿，兩翼上卷。“鳥尊”背上有蓋，蓋上有一鳥形鈕，如同一隻小鳥依偎在鳳鳥背上，成為鳥尊器蓋上的鳥形鈕（捉手）；鳥頸與中空腹腔相通，鋒銳的彎喙則是自動開合的流口。不難想象到這樣的畫面：當傾斜鳥身往外倒酒時，鳥尊上唇會自動開啟；復位後，口即閉合，可防塵、防蟲，很是巧妙。

斷尾的鳥尊

第一代晉侯的祭祀重器

此外，整個鳥尊以不同於今日常見的鳥類——像雞，又像鳥，還很像鳳凰，這其實是晉國匠人們將多種鳥類形象薈萃於“鳥尊”一身。當然，其主要造型還是鳳鳥回眸。

所謂“鳳鳴岐山”，鳳鳥是古代周人的圖騰，是他們心目中連線人與天的神物。而晉國宗室是周人的同族近支，自然也繼承了周人的圖騰和習俗。《史記·晉世家》記載，周成王（西周第二代王）時，周公平定了山西一帶古唐國的叛亂後，封成王同母弟叔虞於今山西省臨汾市附近的“唐”地。叔虞受封之初，一直被古唐國殘餘勢力所包圍，生存艱難。叔虞去世後，子燮父即位，遷離了舊都，並改國號為晉。

這其中還有一個“兄友弟恭”的美好傳說，據說成王和叔虞幼年玩耍時，成王曾拿起一片桐葉，用一把小匕首削成了玉珪的形狀，對叔虞說：“唐國物產富饒，我把唐國封給你，我們永遠是好兄弟，你替我鎮守那裡。”周公得知此事後，告訴成王“天子無戲言”，於是叔虞受封唐國，這就是“桐葉封弟”

近代所繪的“桐葉封弟”場景

鳥尊銘文

由唐徙晉，這是晉國曆史上里程碑式的大事。此前雖見於文獻記載，但始終缺乏考古學實證。而鳥尊背上蓋之內側和腹底，有銘文“晉侯乍向太室寶尊彝”。據孫慶偉考證，這件鳥尊銘文中的“晉侯”，就是指第一代晉侯燮父，由此證明了天馬-曲村遺址就是燮父所遷的新都，而這座編號114的晉侯大墓，就是燮父之墓。

這句九字銘文中，“乍”即是作，“向”字做“享”解，意為“貢獻”；“太室”即太廟；“尊彝”，據《周禮》記載，宗廟祭器有所謂“六尊六彝”，其中就有“鳥彝”和“象尊”，那麼，這段銘文的完整意思就清晰了：晉侯製作了一件祭祀祖宗太廟的寶器。這說明，“鳥尊”是晉侯燮所擁有的一件高規格祭祀禮器。燮父去世後，這件宗廟重器隨葬，陪伴燮父長眠地下三千年。

鳥象複合體，鼻子外翻還是內卷？

關於這件鳥尊，另外特別值得一說的是，由於其出土位置接近盜洞，尾部和尖喙都殘缺了。但在它剛剛在北大文物修復室裡重生時，從殘存器形看，它的尾部居然是象首，象鼻內捲上揚，與雙腿形成穩定的三點支撐，於是，那殘缺的鳥尾，其實又是勾轉的象鼻。

所以，這件鳥尊實際上是鳥、象複合體。其中鳳鳥是主體，造型健碩豐滿；象形為輔，但象首部分飾華麗的羽翎紋，又清晰地區分了鳥身的鱗片紋。

那麼問題來了，那截斷掉找不到的象（鳥）鼻（尾），鼻子究竟是外翻還是內卷？文物修復專家一時也不能完全確定，只能根據紋飾的走向，給它安了個臨時的尾巴，向內卷的。不過，在鳥尊移交山西博物院公開展出後，一直有人認為“鳥尊尾部的象鼻應該向外翻”。

圖轉自晉侯墓地考古簡報——鳥尊出土情況線圖

不過，近年來，在長時間的晉侯114號大墓出土文物整理修復過程中，居然又發現了疑似鳥尊尾部的殘片。2018年4月28日至5月7日，以鳥尊赴北大校慶120週年展覽為契機，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山西博物院基本確認，殘片就是為鳥尊象鼻的缺失部分，這才有了今天我們看到的鳥尊。如今，晉侯鳥尊已是山西博物院的鎮院之寶，也是《第三批禁止出境展覽文物目錄》中的重要珍寶。

鳥尊不斷回眸，可是在面露欣喜與時間相擁？

完整版晉侯鳥尊（張敏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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