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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棄疾致敬陶淵明,建停雲亭,寫下千古名句,我見青山多嫵媚!

靄靄停雲,濛濛時雨,陰雨天懷人,和辛棄疾一起賞讀陶淵明停雲賦

59歲的辛棄疾,離他生命的終結還不到十年。辛棄疾死於68歲。其實在宋朝承平時代,這樣的年齡並非高壽,尤其對於辛棄疾來講,他身體素質良好,二十二歲,以五十多人襲擊幾萬人的金國大營,成功劫出叛徒,可以看到他身體素質的優越良好。陸游尚有85歲高齡,何以身體素質好的辛棄疾反而只活了不到七十歲呢?

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常年志氣壓抑,刻意沉湎在酒中。雖然無法知道宋朝酒的度數有多高,但是辛棄疾長年喝酒,並非養身,而是刻意麻醉他的悲憤,抒發他的苦悶慷慨。

59歲的辛棄疾,已經非刻意隱居長達10多年,不是他不想做官,而是他的官職在41歲時被彈劾罷免,因為他主張抗戰,一味妥協的南宋朝廷,忌憚他的名望,捏拿他的錯處,比如他嚴格管理下屬,愛護百姓,想在渾濁的官場上保持清正,卻被人誣告是酷吏。雖然此後有幾次做官,但時間都不長。好在辛棄疾少年歸宋,聲望極高,積攢了分內的家產,又因為他善於經營,所以四十來歲就在江西興建了莊園,以農養家。

只是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56歲那年,莊園失火。但是這一年,有資料顯示他被剝奪了各種頭銜,是出於別人的惡意報復?於是他在瓢泉鄉間又建了一個住所。並在半山修建了一個亭子。這座亭子完工在兩三年之後,命名為“停雲堂”。

”邑中園亭,僕皆為賦此詞。一日,獨坐停雲,水聲山色,競來相娛。意溪山欲援例者,遂作數語,庶幾彷彿淵明思親友之意雲。“ (宋代 辛棄疾 的《賀新郎·甚矣吾衰矣》,序言)

他說了建立這座亭子的理由,說,這地方的建築,我都用賀新郎這首曲牌來寫,祝福我自己新的隱居歲月,有一天,我獨自坐在停雲亭上,水光山色,自然和我親近。我想了想,我心中的有些想法,大抵像陶淵明思念親友吧。所以這個亭子叫做停雲亭。

那麼這裡就牽涉到陶淵明,陶淵明比辛棄疾辛苦,因為陶淵明不是大地主,他是有田,但是過得和普通農民差不多,園子裡種滿蔬菜,需要親自勞動,所以陶淵明沒有財力建立一座中看不中用的亭子。但是陶淵明的住所靠近南山,他時常可以在自己的院子裡就看到那自然壯美的山巒,寫下美麗的田園詩篇。

陶淵明的歸隱有多種因素,一是在做官的時候太知道官場的黑暗,以他的能力,心有憂患,卻無法作為,二是他的家庭可能已經很貧困,沒有出力種田的人,所以他必須為家庭負起責任來。所以陶淵明的歸隱帶著主動性。但是正是由於山居環境的艱苦,時常風雨阻塞道路,很多親朋好友不能隨時來他這裡。

所以他寫了《停雲》一賦,表明是思念因為山雨隔絕而不能來的親朋好友。

”罇湛新醪,園列初榮。願言不從,嘆息彌襟。

靄靄停雲,濛濛時雨。八表同昏,平路伊阻。

靜寄東軒,春醪獨撫。良朋悠邈,搔首延佇。

停雲靄靄,時雨濛濛。八表同昏,平陸成江。

有酒有酒,閒飲東窗。願言懷人,舟車靡從。“陶淵明《停雲》節錄

山居寂寞的心情。家裡有酒,因為風雨,所有的願望都不能達成。

那天上是低沉不動地停留的陰雲,從上面飄下濛濛的雨,天地四方昏暗一片,連平地也變成沼澤。我只能在東邊的房子裡看著釀好的酒。

那些朋友在遠方,我只能等著。因為船和車都不通啊!

“靄靄停雲,濛濛時雨”寫了春夏山區那種低沉壓抑的氣候。在這種環境中,人會變得格外感傷。

實際這首詩最適合夏天陰雨讀,因為被困在陰雨不定中的心情,讓思念變得格外清晰難受。

張愛玲《小團圓》裡,有句經典美句,“雨聲潺潺,像住在溪邊,寧願天天下雨,以為你是因為下雨不來。”是陶淵明這句“靄靄停雲,濛濛時雨”最淒厲的情感註腳。

所以停雲兩字,在古典文學裡,多半是陰雨天氣,思念親人朋友。

那麼辛棄疾將亭子特意命名為停雲,自然是致敬陶淵明的隱居生活。但是又有不同,因為辛棄疾是被迫隱居的。而他真正的親人在哪裡呢?在北方金國。二十二歲的辛棄疾匹馬歸宋,他以為很快南宋會看到金國淪陷區人民的鬥志,會里應外合,迅速收復辛棄疾的家鄉。

但是辛棄疾錯了。他不但一生沒有等到這個機會,而且南宋鉗制主戰派,一味妥協,將他所有的官職頭銜全部扒掉,他就像蝴蝶努力想飛過滄海,結果連有限的翅膀也給他拔掉了。

辛棄疾在這首詞和序中不斷強調是特意用陶淵明的《停雲》做的亭子名,不止是致敬陶淵明,更是一種悲憤和傷感,因為他被困在南宋的局中,時局陰雲密佈,壓抑得他喘不過氣來。他是被迫困在這裡了。才有了不同陶淵明的那種悲憤慷慨。

“甚矣吾衰矣。悵平生、交遊零落,只今餘幾!白髮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間萬事。問何物、能令公喜?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情與貌,略相似。

一尊搔首東窗裡。想,淵明《停雲》詩就,此時風味。江左沉酣求名者,豈識濁醪妙理。回首叫、雲飛風起。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辛棄疾 的《賀新郎·甚矣吾衰矣》

我惆悵我老了,惆悵平生,知己零落,現在還活著幾個?我的頭髮如同李白說,白髮三千丈,緣愁似個長,我只能笑笑,笑這人間萬事。

辛棄疾當然笑,但肯定是苦笑。一騎歸宋的少年俠客被歲月被時局折騰老了,他的夢想,漸漸不可能實現。那還在北方的親人呀,你們和我一樣在苦等還是妥協?這真的是無法把握的世間事,如此荒謬的現實。

問什麼能夠讓我開心一點?辛棄疾的千古名句來了。

“我見青山多嫵媚,青山見我應如是。情與貌,略相似。”

這是一個重大新奇,劈頭蓋臉而來的奇句。

在上面還說自己白髮叢生,已經衰老,卻轉頭一句,超越了現實,我看見這青山永恆,在這多陰多雨的季節露出了他非凡的嫵媚動人,我想青山看見我同樣有知己之感,因為我也是這麼在靈魂深處永恆的佇立和守望啊!

這是被壓抑在歲月中靈魂的爆發。看起來我是老了,可是我的精神還在,我的守望還在。

我和這綿延青山在靈魂上是一樣的,那種篤定,那種守望,那種慷慨磅礴,都相似。

這句詩否認了自己的衰老,那衰老只是久無共鳴的壓抑,不關本質不關本心。

辛棄疾是一條被南宋刻意束縛的龍,但是不妨礙他虎嘯龍吟。

我喝一杯在窗前,想陶淵明此時停雲詩寫完,是和我有類似的狀態吧。辛棄疾想象陶淵明客人不來,乾脆自己喝掉待客的酒,以圖一醉。那些求名求利者,豈能知道這山野美酒的風味?

在喝到沉酣時,回頭長嘯,看著天邊風起雲湧,那風為我起,那云為我湧,我就是風雲中的青山,幻化成一條恣意翱翔的龍啊!

實際辛棄疾也清楚,陶淵明不是他,他遠比陶淵明慘烈。因為陶淵明的親友不過因雨不來,或者也是困在晉朝的壓抑裡,但總還有機會。

但辛棄疾的親友在哪裡?那是需要靠打仗才能解救的故國鄉民。他的悲憤和思念遠比陶淵明深重。

所以他大膽地說,我不恨我見不到古人,我恨古人哪裡有我這樣的遭遇和讓人癲狂的壓抑?我不能不狂,年輕狂在縱橫殺敵,如今狂在千杯買醉,嘯氣沖天!

但是知道我的,沒有幾個人呀!兩三人,而已。

辛棄疾用了陶淵明停雲的典故,因為只能如此,在他之前的古人有過他這樣憋屈的經歷沒有?沒有!

這首詞屢次用陶淵明停雲的典故,但是意境和情感是早已經衝破了的。

落腳在青山。這不是陶淵明的青山,那是一種閒適,這是辛棄疾的青山,自然有根子的龍盤虎踞。雖然南宋如此昏聵,雖然辛棄疾被迫隱居,但是那收復河山的夢想,對北方家人永恆的思念和守望從來都沒有改變。

只是可惜常年的壓抑,讓他沉湎於酒,等到60多歲,南宋破天荒啟用他時,他已經重病纏身。他無奈臨死前大呼“殺敵!”

英雄等老了自己,但那停雲之思,青山之氣,永恆在他的詞裡和靈魂裡。

陶淵明的停雲,惆悵而美,辛棄疾的停雲卻更深沉悲壯。

初衣勝雪為你解讀詩詞中的愛和美。圖片來源於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