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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村故事)“二五子”坐席

80年代,座標,黑龍江密山縣金沙農場某連隊。

連隊有個大酒鬼叫二五子,顧名思義,這個人比較虎,一喝酒說話沒有把門的。

二五子是跟著誰,當年從山東逃荒來得到東北的。是誰我也不清楚,那時候我還沒出生。他管連隊的歲數大的叫大嬸子大叔。

其實他和我家連隊的人家,貌似都沒有什麼血緣關係,爸爸說,他和咱們連隊的山東老鄉,都不是一個枝兒的,到現在,我也沒明白一個枝兒的是什麼意思。

二五子是從山東闖東北當中,混得最差勁的一個。

很多當年和我父母一起來東北的晚輩,都已經混出了模樣,可二五子開了個肉鋪,也不正經幹,成了大酒鬼,成天打媳婦。

二五子有個嗜好,就是誰家有婚喪嫁娶,他就去湊熱鬧,隨禮也是隨最少的禮金,然後在人家大吃大喝。然後,喝醉了大鬧現場。

因此,連隊裡辦事的人家都怕他,都基本躲著他,惹他犯不上,惹也惹不起。

有點辦事的,都怕他出席,甚至,有在辦事的,提前就把做好的飯菜和菸酒,端到了他的肉鋪:您先嚐嚐鮮,明天可能位置不太夠!

二五子也倒是腦子笨拙,笑呵呵:好,俺就委屈了自己,給你割一塊豬肉,就算是隨禮了。

這一天,連隊裡的連長徐老大給老媽媽辦喪宴。

一大早,特意打發會計孔老三給二五子提前送酒席,送菸酒,並婉轉叮囑:明天的酒席上,位置可能不太夠,先把老住戶給安頓一下,別挑理!

噢,這飯菜不孬!

二五子眼皮喝得直耷拉,笨拙地下炕,翻弄著盤子:咱連隊,誰沒了!

大奶奶!

一大早上二五子就已經喝潮了,眼睛充滿了血絲:誰!大奶奶沒了!(我們管連長的媽媽叫大奶奶,連隊歲數最大的一個老人)啥時候的事!

原本,會計孔老大三擱下飯菜和菸酒就準備撂乾子。就怕這個酒蒙子,拿自己難纏:

千葉個夜裡!

啥,千葉個夜裡!怎麼才通知俺!

二五子的表情,搞得自己像連隊領導成員似的。

孔老三愣了一下:奧奧,來得突然!

來得突然,麻辣隔壁的!恁怎麼知道!俺怎麼知不道!瞧不起俺!

不,哪能呢!人家連長還說,有時間單獨來請你呢!

哪敢嫩好!你回去忙吧!

中午,宴席開席,連隊的大禮堂擠滿了連隊的男女老少。

稀稀拉拉的,還有個腿腳不好的王乾孃(連隊出名的媒婆子),顫顫巍巍地,被晚輩們攙扶著:嘖嘖嘖!恁看看!恁看看!俺老姐姐咋說沒就沒了呢!

一步一紮外,然後眼淚噼裡啪啦的。

連長徐老大站在大禮堂門口,帶著個黑箍,深深的哈腰:老祖,老祖,俺不孝順……

王乾孃杵著柺棍,杵的地上直冒青煙:後生!怎麼不招呼俺哩!

徐老大趕緊更深深的哈腰,點頭賠不是:老祖,俺不是尋思你身子骨弱……

喪天理!傷天理!俺老姐姐的葬禮,俺怎能不來!你這個畜生!然後一柺棍杵在徐老大的身上。

徐老大馬上推開王乾孃的晚輩,自己親自上前攙扶,小步挪動。

禮堂裡的大人們紛紛站起來,出來迎接。

王俺娘:你們都坐吧,也不是迎接新娘子!

人都坐齊了,徐老大代表徐氏家族講話:俺娘前夜個……

這時候,二五子拎著酒瓶子晃晃噹噹的,砸門進來了,鐵青著臉,面色極為難看:誰呀,這是誰呀,是不是俺大奶奶的酒席!

整個屋子都驚了,鴉雀無聲。

誰都知道,二五子一出現,準沒啥好事,而且,今天是大奶奶的葬禮,怕是會出什麼事端。

徐老大趕緊使眼色,一幫壯勞力趕緊把二五子圍了起來,像抬花轎一樣……

你們幹什麼!麻辣隔壁的!是不是讓俺發火!

給這個後生放下!

王乾孃一聲吼。

二五子被放下趕緊衝過來,跪下,扶在王乾孃的膝蓋上:乾孃!恁老人家在,恁給評評理,俺來對不對啊!

王乾孃眼淚噼裡啪啦

,砸在二五子的腦袋上:俺的孩,咋不對哩,今夜個不來,啥時候來!

二五子忽然腰板子硬了,站起來拎著半瓶北大荒,奔向徐老大。

徐老大前面打著紙張,哆哆嗦嗦。

老大,你說句良心話,是不是俺是外鄉人,恁看不起俺,不讓俺來!

徐老大哆哆嗦嗦:哪裡,哪裡,俺大兄弟……

你是不是怕俺,沒錢隨禮分子!嫌棄俺窮!

大兄弟,哪裡的話!

那是怕俺作妖嘍!

徐老大低著頭,不吱聲。

俺能不能說兩句!

二五子眼睛佈滿血絲,脖子冒青筋,嘴裡吐白沫,很明顯情緒已經到了極致。

徐老大瞅著前面就座的王乾孃。王乾孃:讓著後生說兩句,不害事的!

徐老大把話筒遞給二五子。二五子一把推開:俺用不著!各位大娘,大爺,各位鄰書居!俺不該來,俺不該來!他徐老大不讓俺來。俺晌午,蹲在家裡尋思了半天,俺該不該來,俺今天該來!

死的人是誰呀!俺大奶奶!鄰書居!俺二五子這輩子沒服氣過人,俺大奶奶沒了,讓俺心裡不是滋味啊!

二五子拼命地捶打著自己的胸口:

憑良心,問問王乾孃!俺說的是不是大實話!俺對天發誓,俺今天必須來!

俺還記得,俺剛來到東北,住在沒人要的破房子裡,吃不飽飯,俺念不起書,俺跑山上放牛,俺大奶奶那時候是教員,在學校教書。

俺成天趴著學校窗戶,看他們在教室裡吃肉包子,鄰書居們,那時候俺餓啊!俺大奶奶給俺拿出兩個包子,俺不感接,俺大奶奶硬是給俺拽了進去,老少爺們啊!那時候是寒冬臘月,俺凍得哆哆嗦嗦,手都不好使了。

俺大奶奶在爐子上,給俺烤鞋子。

二五子眼睛漲紅

:徐老大,你沒資格在俺面前擺譜!俺大奶奶那時候給俺抱到你家炕上,給俺洗衣服的時候,你還沒出生!

俺大奶奶那時候心疼俺,說叫俺一邊放牛一遍識字,還給俺買了方格本子!俺不爭氣,後來在學校坐不住,就跑到山上去了。

俺大奶奶怕冬天俺凍死,找了俺半宿!

傷天理啊!俺大奶奶的葬禮,俺不來,你讓俺的良心往哪裡揣啊!徐老大!

是,俺沒出息,俺混的狗屁不是,那不是俺大奶奶嗎!要是你,你八抬大轎俺也不來!俺欠俺大奶奶的!那時候,俺大奶把俺找回來,問俺為什麼不讀書!

俺要是不念幾年書,俺能開肉鋪,俺能說上媳婦!你說是不是王乾孃!

徐老大,你記住了,俺大奶奶出殯你沒叫上俺,你記住了,俺沒給俺大奶奶磕頭,你這個仇,俺是記住了!俺特麼啥也不是,俺昧良心,你……

然後,二五子撲進王乾孃的懷裡,跪下號啕大哭:俺的大奶奶誒,俺還沒給你磕頭哩!

王乾孃撫摸著二五子的腦袋:

後生,俺咋不記得哩,當年,鬧饑荒,要不是你大奶奶,給你抱到她家養活了半年,你那時候早就餓死了。

啊……乾孃別說了,恁讓俺咋活啊!俺報答不了她,俺

連個

頭都沒撈著磕!

二五子跪在王乾孃的腳底下,哭得渾身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