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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曾培:宋詩的理趣

防疫閉門讀書,著重看了一些宋詩宋詞。談起古詩,人們多注視唐詩的輝煌,實際上,宋詩成就也很高,並非只是唐詩的餘韻,自有它特有的風采。錢鍾書在《詩分唐宋》一文中指出:“唐詩、宋詩亦非僅朝代之別,乃體格性分之殊。唐詩多以丰神情韻擅長,宋詩以筋骨思理見勝。”詩評家洪亮贈我大著《宋詩隨筆》,內中說到唐詩如芍藥海棠,穠華繁採;宋詩如寒梅秋菊,幽韻冷香。這就是說,兩者各美其美,美美與共。

宋詩的“筋骨思理”,一個重要特徵是“議論入詩”,對此有些人認為是有違“詩貴情”的本性,從而貶低宋詩的成就。確實,詩貴情,切忌抽象說理,然而,詩歌與一切形式的文學一樣,又是不能完全不“關理”的,由於哲理反映生活中最本質的東西,一些富有哲理的詩篇,往往是最富有生命力的。關鍵是哲理與形象、感情要融成一片。包括唐代在內的歷代的優秀“言志詩”“詠懷詩”,就都是“情中有理,理中寓情”,將理趣與情趣融合在一起,好讀又耐讀,成為詩壇的精品。相較於唐詩,宋詩更具“筋骨思理”,從而使其在我國詩的長河中,顯出更加突出的理趣。

沉浸在宋詩的理趣中讓我突然意識到,我家客廳中掛著的三幅書家墨寶,內容竟都是取自宋人的詩詞。一幅為書法家費新我書贈,寫的是“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摘自朱熹的《觀書有感》,詩的前兩句是:“半畝方塘一鑑開,天光雲影共徘徊。”朱熹是理學大師,此詩無疑含有深深的哲理。然而,他並沒有直說,而是將其寄寓在一個“半畝方塘”的生動畫面中,透過引發讀者的審美情趣,從中領悟內中的藝術哲理,可讀而又可思。“源頭活水”,以景喻理,已成為代代相傳激發人們不斷努力前行的名句。

另一幅為書法家周慧珺書贈,內容為范仲淹的《江上漁者》:“江上往來人,但愛鱸魚美,君看一葉舟,出沒風波里。”此詩生動形象,其價值卻正在於寓意深刻,讀者從中自然而然地會想到“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想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詩唯有寓意深刻,方耐反覆玩味。由此可見,雖不能“以議論為詩”,但詩也並不是“非關理也”,關鍵是要把哲理像鹽溶於水一樣,和形象、感情緊緊融化在一起,成為耐人回味咀嚼的理趣。

還有一幅為園林大師陳從周書贈,寫的是“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語出晏幾道的“鷓鴣天”,此非宋詩而為宋詞。詞極盛於宋,為宋的標誌性文體。詩言志,文載道,詞抒情,各擅其長。此詞景真情深語美,為千百年來的傳誦名作。主情的宋詞與重理的宋詩珠聯璧合,造就了宋代文學的高峰。

宋詩重理,貴在識見出新,自鑄偉詞,而不是人云亦云,老調重彈。這次閱讀中,我發覺它還多有“翻案文章”。王昭君和親,在前人的吟詠中,毛延壽多為一個被譴責的物件,王安石的《明妃曲》,則說“意態由來畫不成,當時枉殺毛延壽”。嚴子陵富春江垂釣,前詩多贊其淡泊之志,宋詩則有句:“一著羊裘便有心,虛名留得到如今。”陸游晚年息影江湖,在《一竿風月》中也寫道:“時人錯把比嚴光,我自是無名漁父。”這些“翻案文章”自然只是百家之言,但文貴創新,不蹈舊說,給了讀者以滿滿的新鮮感。

據此,充溢著理趣的宋詩,以可賞可思的品性,成了我防疫閉門消磨時光的最好伴侶。(江曾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