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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讓中國人的記憶“底片”有了色彩——追記中國工程院首批院士、感光材料專家鄒競

在生命進入倒計時的日子裡,著名感光材料專家鄒競連抬起眼皮都有些吃力,但她依然保持著對美的追求、對色彩的痴迷。

很多人印象中,最後一次見到鄒競是在2021年天津大學126歲生日那天。她在家人的攙扶下來到天津大學北洋廣場,女兒謝紅舉起手機為她拍照留念。照片定格了85歲鄒競的笑容和光彩——一頭銀髮,化了淡妝,身著她喜歡的紅色上衣。

這色彩,是她一生追逐的夢。她從上世紀70年代起,先後主持開發了三代樂凱彩色膠捲,實現了國產彩色膠捲從無到有的巨大突破,讓中國人的記憶“底片”有了更多色彩,也正因此,她與“中國航天之父”錢學森一同當選中國工程院首批院士。2022年6月9日,天津大學教授鄒競走完了她多彩的一生,享年86歲。

鄒競生於上海,在幼年經歷戰亂,又在充滿革命理想的年代成長,中學時期的鄒競就確立了人生理想:像居里夫人那樣,去探索奇妙無窮的化學世界。

隨後,鄒競赴蘇聯攻讀當時國內尚屬空白的電影膠片製造及洗印加工專業。這個涉及照相化學、物理化學、膠體化學、有機化學等多種化學學科的專業讓鄒競著了迷,也讓她和堪稱“精細化工皇冠上明珠”的感光材料結下不解之緣。

留學期間,鄒競得知國內第一座大型現代化膠片廠——保定電影膠片廠(現為中國樂凱集團有限公司)正在籌建,這是被列入國家第一個五年計劃156項重點工程專案之一。學成回國後,她直接來到了北方古城保定。

當時的保定剛經歷了“三年自然災害”,新建的電影膠片廠位於西郊雜草叢生的荒蕪之地。進廠後,吃飯是用粗黑陶瓷大碗盛飯,碗裡只有牙磣的地瓜乾和胡蘿蔔湯,睡的是十幾個人共用的大通鋪……比生活條件更艱難的是,還沒有建成的膠片廠正面臨蘇聯撤走專家、停止供應關鍵裝置的困境。

鄒競被分配到剛組建的特種感光材料研究室,從事軍工膠片的研究。她接受的第一項任務就是負責特種紅外軍工膠片的研製,這是國防科委下達的緊急軍工任務。而此時,剛24歲的她面臨的科研條件卻是:沒有資料、沒有裝置,實驗室工作條件極差。

看上去文文弱弱的鄒競帶著兩名18歲的青年工人,就在夏天像蒸籠、冬天像冰窟的暗室中,開始了高、精、尖特種紅外膠片的研製。依靠在大學裡學到的膠片製造基礎理論知識,在攻關小組的共同努力下,她帶領團隊攻克了一系列技術難題。從1960年底到1965年底,5年間先後研製成功了多種型號的紅外膠片,填補了國內空白,滿足了當時國防軍工的急需。

在天津大學檔案館,鄒競寫於1978年的兩份手稿格外珍貴。在這兩份名為《國外彩底發展的動向及試製Ⅲ型彩底的初步設想》和《彩底Ⅲ型試製方案》的手寫稿中,鄒競詳細闡釋了當時國外彩色電影膠片的情況及技術發展動向,同時提出了自己的研發構想。

手稿也寫出了鄒競追逐色彩的雄心:“如果我們能在最近兩三年內到1980年,拿出相當於德國伊斯曼5247-Ⅱ型彩底水平的彩底器型,就能把目前與世界先進水平相差15到20年的差距縮小一半,這是歷史賦予我們的使命。”

當時世界上能生產彩色膠片的只有美國、日本和德國。中國剛迎來改革開放的春風,研製國產彩色影卷的藍圖開始繪製,鄒競正是這幅藍圖的主畫手。

為了完成這份“歷史賦予我們的使命”,鄒競帶領團隊經過7年的科研攻關,1985年研製出中國第一代國產高溫快速加工彩色電影負片和民用彩色膠捲。1986年樂凱100日光型彩色膠捲(Ⅱ)正式投入工業化生產,實現了國產彩卷零的突破,結束了中國不能生產彩色膠捲的歷史。

為儘快縮小與國外名牌產品的差距,鄒競帶領團隊在接下來的幾年中又先後研製出樂凱BR10彩卷、BR100彩卷等。這些國產的樂凱彩色膠捲,記錄了1990年北京亞運會運動健兒們的雄姿,記錄了1993年海峽兩岸珠峰聯合登山活動的壯觀景緻,更記錄了中國千家萬戶一個個美好生活的瞬間。

樂凱膠捲逐步在技術和效果上追平國外品牌,不僅使進口膠捲在中國市場上的售價明顯低於其在本國和國際市場上的售價,也使彩色攝影在上世紀90年代走入越來越多的中國尋常百姓家庭。

進入21世紀,古稀之年的鄒競快速調整了主攻方向,帶領年輕科技團隊將研究領域轉向功能薄膜材料研究領域。此時,她更關注的是培養出更多青年人才。

鄒競在天津大學擔任教授及博士生導師,創立了天津大學印製電子材料研究方向,引領了天津大學化工學科在高階功能化學品領域的快速發展。近年來,鄒競還帶領團隊推動化工學科與產業需求的深度融合,為突破透明導電薄膜材料、海洋防汙等重大領域的“卡脖子”技術作出積極貢獻,為我國功能材料領域培養、輸送了大批專業人才。

“她從不跟學生著急,總是深入淺出地引導你。”2009年跟隨鄒競院士攻讀博士學位的呂麗雲說,鄒競跟學生強調最多的是,做研究一定要實事求是、嚴謹認真。特別強調,做學問一定要和生產實踐相結合,強調培養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

天津大學化工學院教師王虹擔任鄒競的科研助理近20年,她在這位優雅的老人身上總能感受到“平和之氣、君子之風”,“我每次去,她都會提前到樓下等我,笑著接我上樓”。在王虹印象中,鄒競一生都在追逐美,“她非常注意自己的妝容,頭髮總是一絲不亂,衣服總是整整齊齊,出門也一定要化個淡妝。而每到一地,她都會抽時間去逛逛當地的博物館,喜歡文學和藝術”。

近兩年來,鄒競因深受帕金森等多種疾病的困擾,深居簡出。女兒謝紅說,在人生最後的日子裡,母親的案頭還擺著珍藏多年的俄文著作。

鄒競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做事情必須要付出百分百的努力。如今,她走完了用百分百的努力追逐的彩色人生。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胡春豔 通訊員 劉曉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