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遙出身貧寒農家，曾經在縣高中讀過書，這也是他一生的轉折點。《平凡的世界》中為什麼路遙在結尾處筆鋒突轉，將田曉霞寫死？在路遙的成名作《人生》和《平凡的世界》中，男主角高加林和孫少平都有在縣中讀書的經歷，這兩人身上其實有路遙本人的影子。

路遙（左）和朋友在延川黃河畔合影（1970年）

高中畢業後，路遙曾經參加過造反派組織，並擔任過縣革委會負責人之一，後來回鄉務農。路遙內心裡對外面的世界和權力有一種天然的嚮往，這在他的作品及人生中都可以看到。

路遙筆下的高加林愛上了黃亞萍，而黃亞萍父親是縣武裝部部長，在當地屬於“高幹”；孫少平愛上了田曉霞，而田曉霞的父親田福軍更是大名鼎鼎，曾擔任過原西縣革委會副主任、黃原地區地委書記和陝西省委主要領導。

孫少平與田曉霞

在生活中，路遙的兩任戀人都是來自首都北京的知識青年，社會地位和家庭出身遠遠高於路遙，其中一位後來成為路遙妻子。

我個人認為《平凡的世界》之所以將田曉霞寫死，是因為路遙實在無法自圓其說了。試想，孫少平是煤礦工人、農民子弟，田曉霞是省報記者、省委領導千金，在現實生活中，這兩種人能成為夫妻嗎？所以，路遙只好讓田曉霞在抗洪採訪中犧牲——這種結局對於路遙、孫少平和田曉霞來說，都是一種解脫。

在《平凡的世界》裡，田曉霞的死去是最悽美的悲劇，也是這部書最好的結局。路遙為什麼這樣寫？我們需要從兩個方面分析：

一、浪漫主義愛情遇見現實主義寫作。

田曉霞是《平凡的世界》中理想化人格的典型，她陽光朝氣，具有獨立的思想意識。她是既有傳統的善良品質，又彰顯著現代文明的女性。省報記者田曉霞和煤礦工人孫少平的愛情，衝破了世俗觀念，顯得非常浪漫。

但是現實遠遠沒有理想美麗，如果田曉霞沒有死，她倆的愛情怎樣結局？如果圓滿那就成了瓊瑤式的浪漫愛情小說，將路遙精心鋪陳的現實主義敘述粉碎殆盡。

二、“黃金理想”無法延續。

從路遙作品的字裡行間可以體會到，他心中蓬勃著“黃金理想”，但是還有來自現實關照的宿命和悲愴。

自尊拼搏的孫少平，大隊書記一樣披著襯衫的田曉霞，都是路遙對理想人格、理想化成長的激情投射。路遙所有的寫作都是把浪漫粉碎在現實中，唯獨留下來的就是理想的力量。其實他對中國社會發展的現實更為清醒。

這也是田曉霞必須死去的原因。

從上世紀九十年代以來，烏托邦實踐全球性失敗，支援路遙等作家們當年寫作的那種“黃金信仰”，已經隨著社會基礎的變化而改變。

在孫少平之後，成長人物的形象一路下滑，底層青年的路越走越窄。從“陳世美”到“鳳凰男”，讀者觀眾的失望越陷越深。《平凡的世界》被一代代青年閱讀，就是因為現實離那個理想越來越遠，而那個理想卻永遠充滿著感召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