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姜少傑
人類所有的力量，只是耐心加上時間的混合。所謂強者既有意志，又能等待時機。
——巴爾扎克
雨後的蓬勃
姐姐家院裡有塊空地，姐姐將它種滿蔬菜瓜果。牆根下背陰處有個小角落，去年，姐姐在那裡灑下些苦菜種。盼望著，只盼來稀稀落落的苦菜苗。
今年北方雨水足，還未入伏，已酣暢地下過幾場透雨。一大片菜苗隨之萌起：先是大片稚嫩的紫芽芽，都帶著白色的根。姐正詫異間，紫芽芽長成紫葉。紫葉不斷長大，葉面萌出綠色。菜芯處不斷萌出新的紫葉，又漸漸變綠，長成勻整的長條狀，葉邊出現鋸齒。紫梗的綠葉越來越多，密密匝匝，不僅鋪滿角落，還在整園蔬菜瓜果的間隙間頻頻閃現。姐姐驚喜之餘，早認出它們正是生長在故鄉河邊的苦菜。
春風裡，家鄉松河邊的堤壩上，它喜悅地萌出三兩片葉子，輕輕搖晃著身體。它聽著風聲水聲與孩子們的笑聲，美美地曬著太陽。年少的姐姐一鏟子將它挖起，帶起鬆軟的沙土。姐姐尋思著：它的根白白嫩嫩，不似普通的苦菜根那般粗糙苦澀，弟弟妹妹們也吃得下它。弟弟妹妹們腮幫上掛著麵醬，在大人們的鼓勵下玩著“吃苦菜”的遊戲。聽到它“苦沒牙”的名字時，他們不由自主地咧開自己沒有牙的小嘴兒，咯咯地笑……
出嫁後，姐姐很少再見它。年過半百後，她開始思念它。去年，她趕集買了它的種子；今年，它在自家院子裡暴發。姐姐任由它們蓬勃生長，長到比年少時見到的它們更繁盛茁壯。姐姐不斷分給我們品嚐，又將多餘的苦菜焯好，曬乾後分給我們。她說：這種苦菜咱家鄉特有，喜水；用它煮水喝好。
苦菜蓬勃生長是有條件的：水要足；種子要多；要等待。
粉豆花的秘密
下班路上，我曾從路邊花圃裡撿起三棵半懨的粉豆花（紫茉莉）苗。那是園丁午時鋤掉的，由泥土黏連在一起。我將它們栽在兩個花盆裡，想起來時就澆點水。最終，它們並未長成花圃裡花團錦簇的模樣：花莖眾多，葉子卻寥落，還招了蟲，只開了零星的花。
次年春天，花盆裡萌出一棵粉豆花苗，比花圃裡的同伴們萌發得更早。咦，上年我明明已清除了枯萎的它們；去年的花朵分明都開在了花盆的外邊；它們的種子分明很羸弱，怎麼會萌發？是我曾隨手將花圃裡的“小地雷”扔進花盆的緣故？
花圃裡的粉豆花們已奼紫嫣紅地盛開幾個月了，花盆裡的它終於零落開出幾朵羞澀的小花，散發出幽香。幾個花開的夜晚，我心底湧起熱浪——怪不得有人叫它“少女花”！看，它多執著，又多努力啊！第三年，當路邊花圃裡的粉豆花已全部被月季花替代時，它仍在花盆裡盈盈地開出幾朵清香的小紫花。
去年深秋，我扒開泥土，準備將一截多肉植物的枝條移進花盆，意外摳出個蒜型的球根，足有四釐米高。咦，粉豆花的根？！怪不得它能萌發。我確定它還將發芽，長枝，開花，就把多肉枝插在花盆的邊緣。
今年春天，多肉旁邊果然萌出新芽。長大些，我發現它是棵辣椒苗。有幾次它看起來已枯萎，我倒上點洗菜水，它很快挺立蔥綠起來。它長出三四隻燈籠狀的辣椒，綠燈籠慢慢長大，辣椒枝被它們壓得直不起腰，我索性將枝幹扶到欄杆上。
已進入五月。我將紅辣椒摘下，把開滿小白花的辣椒連根拔出，等待粉豆花的破土而出。
三葉草很快從多肉旁歡歡地長出來，我草草地拔了拔。一棵苦苣菜長出來，越長越大。時光已到九月中旬，茂盛的苦苣菜與多肉、三葉草佔據了花盆的大部分地盤。苦苣菜高高挺起的幾個花枝上不斷開出一大朵一大朵蒲公英狀的白球花，那是一朵朵小黃花悄悄衍變的。眾多的白球花漸次飄散，粉豆花苗始終不見蹤影。
因為見過它肥大的根系，我確信它一定會萌發。只是，今年也許就不能夠了吧？那就會在明年，或是後年，在沒有其他大的植物與它分享養料時。
粉豆花也懂得蓄勢待發，厚積薄發，懂得等待。
老來福
我剛參加工作時，單位裡有兩位面善的老同事：李老師與王老師。李老師擔任班主任，工作認真負責，十分正派和藹。我喜歡李老師，也羨慕李老師：她有位博士畢業後直接留在英國工作的好兒子。
我也喜歡王老師，她白淨面龐上的兩個大酒窩總像盛著幸福的美酒一般，又像儲滿甜美的花蜜。她向我傾訴煩惱：兒子四十多歲了，還沒有物件。她委託我費費心，幫幫她兒子。當我試圖幫忙時，同事姐提醒我：你別費那個勁了！前段時間我幫他介紹個老師，人家各方面條件都比他好——他只是個普通工人。人家還看中他了，一心一意想跟他談，他不幹。她兒子是不想找。
王老師每回到單位來，都要向我們訴說憂慮：“……看，人家李老師早抱上大孫子了，她兒子比俺兒還小……”
時光無言，悄悄溜走。有一天，年過古稀的李老師告訴我：兒子已回國。他為了照顧岳父母一直留在省城工作，一年回不了幾次家。近年老伴兒幾次犯病都是女兒獨自照顧。
幾年前，我外出辦公時，意外發現了王老師與她的兒子。
她安詳地坐在一個寬大的輪椅上，衣著整潔美觀。她慈祥的面龐上掛著淡淡的笑，兩個深深的大酒窩依然好看。三十多年的歲月竟沒在她臉上留下太多痕跡。他仔細地推著輪椅，十分在意她的感受，頻頻詢問她是否感受到顛簸。
與他們交談得知，她已年過九旬。她與丈夫晚年時很依賴兒子——他沒有小家庭的羈絆，能把所有時間與精力都用在陪伴與照顧父母。他常年與父母住在一起，為他們洗衣、做飯、拿藥……
“怕老媽在家裡孤單，趁著今天天兒好，推她出來曬曬太陽。她平常在家能自己走動。”他笑著對我說，慢慢推車離開。她家距此地足有三公里。
今日她仍健在。我羨慕她有老來福——從前看起來不太好的事最終變成了好事。在與孩子共同成長的過程中，我們的愛心要足；信心要多；要學會順其自然，耐心等待。
世上每一個生命，都在你看不見的地方默默努力，終生追尋著自己生命的蓬勃。作為旁觀者，我們要助力他（它）們，並且要有足夠的耐心等待，等待適合他（它）們的時機到來，等待綠意漸起，蔥蘢再現，等待平凡生命的葳蕤蓬勃！
《當代散文》
由山東省散文學會主辦，散文雙月刊，主要發表山東省散文學會會員作品，歡迎山東籍散文作家申請加入山東省散文學會。山東省散文學會常年舉辦各種散文活動，為作家提供圖書出版服務，歡迎聯絡。投稿郵箱：ddsww2022@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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