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的過年的元宵夜宴上，史太君賈母講了一個笑話：

說一家人有十個兒子，十房媳婦。只有這第十房的小兒媳婦伶俐嘴巧，會討公婆歡心，公婆就說那九房媳婦不孝順，這九個媳婦委屈呀，想公婆老了，咱們是真孝順，不像那小蹄子嘴巧。找了個機會，九個人就去閻王廟燒香，等著問閻王爺：叫我們都託生為人，為啥偏給那小蹄子一張巧嘴，叫我們這麼笨？

誰知沒等來閻王爺，倒等來了駕著筋斗雲的孫大聖，得知原委，孫大聖笑了，說那日你們妯娌十個託生時，可巧我撒了泡尿，你那小嬸子吃了，你們想要伶俐嘴乖，我有的是尿，再撒一泡，你們吃了就是了。

鳳姐聽完說：“幸而我們都笨嘴笨腮的，不然也就吃了猴尿了。”尤氏、婁氏向李紈道：“咱們這裡誰是吃猴尿的，別裝沒事人兒。”薛姨媽笑了：“笑話兒不在好歹，只要對景就發笑。”

所以，眾人都明白，這個應景兒的人，除了二奶奶王熙鳳，沒有第二個人。大傢伙聽完是鬨堂大笑，大笑的核心或者說這個應景的物件就是伶俐嘴乖的王熙鳳。

王熙鳳的語言風格為《紅樓夢》中獨有，它特別的鮮活，充滿著煙火氣，透過文字，好似鳳姐的這些話就響在耳畔一般。

小說裡有幾處特別有代表性的，一起感受一下鳳姐的語言魅力：

一、清虛觀打醮，連國公爺的替身都敢調侃

《紅樓夢》二十九回，賈府幾乎傾巢出動，去清虛觀打醮。這觀裡的主持張道士本是榮國府出身，當年是賈代善的替身，如今已經掌管道錄司印了。賈母一見他就尊稱一句“老神仙”，二人是舊相識，當然要敘敘舊，正說得熱鬧，王熙鳳冷不丁就來了一句：

“張爺爺，我們丫頭的寄名符兒你也不換去。前兒虧你還有那麼大臉，打發人和我要鵝黃緞子去！要不給你，又恐怕你這老臉上過不去。”

一句話就說得張道士哈哈大笑，這裡面有調侃，可旁人一看，也明白，這關係是不一般，才能用這般的態度口氣，有一群人的地方總是需要有個人調節氣氛的，鳳姐的這句話，算是將整個氛圍給調動得輕鬆起來了。張道士說符早有了，自己這就去拿來。一時端著個茶盤過來，鳳姐又說了：

“你就手裡拿出來罷了，又用個盤子託著。”“你只顧拿出盤子來，倒唬我一跳。我不說你是為送符，倒像是和我們化佈施來了。”

此話一出口，眾人是鬨然大笑，連賈珍都撐不住笑了。賈母笑到說鳳姐：

“猴兒猴兒，你不怕下割舌頭的地獄！”

賈母這裡稱呼王熙鳳為猴兒，倒也和除夕夜宴上喝猴尿的笑話形成呼應，也佐證了賈母的笑話也算是拿親近的鳳姐開涮了一把。

二、鳳姐拿賈母開玩笑一點兒也不手軟

賈母要替寶釵過生日，拿出二十兩銀子讓鳳姐去辦戲酒。鳳姐笑了，說道：

“一個老祖宗給孩子們作生日，不拘怎樣，誰還敢爭，又辦什麼戲酒。既高興要熱鬧，就說不得自己花上幾兩。巴巴的找出這黴爛的二十兩銀子來作東道，這意思還叫我賠上。果然拿不出來也罷了，金的、銀的、圓的、扁的，壓塌了箱子底，只是勒掯我們。舉眼看看，誰不是兒女？難道將來只有寶兄弟頂了你老人家上五臺山不成？那些梯己只留給他，我們如今雖不配使，也別苦了我們。這個夠酒的？夠戲的？”

鳳姐的這個段子看起來是嫌賈母小氣、偏心，實際上是在奉承老太太梯己豐厚，卻變著法兒的讓自己墊錢。這樣的話語氣、停頓、表情拿捏一定要準確，否則很容易變成對長輩的抱怨，那就真成了黑色幽默了。果然鳳姐話音落地，滿屋子的人都笑起來，賈母十分的喜悅，說連你婆婆也不敢跟我槍嘴，你在這和我邦邦的，我也算是會說的人，怎麼就說不過這個猴兒。

原本不過是安排一件事，最後就成了王熙鳳的單口相聲專場，逗引得賈母十分開懷，整個賈府，有這個本事的，只有一個鳳姐。

三、尷尬事到了鳳姐的嘴裡，都能說成是福壽雙全

《紅樓夢》三十八回湘雲做東，大觀園裡席開螃蟹宴，持螯賞桂，眾人簇擁著賈母穿過竹橋，到藕香榭時，賈母向眾人講到，當年還是做姑娘時，家裡也有這麼個亭子，又一次失了腳落下水，差點淹死，好容易救上來，被木釘碰破了額頭，如今鬢角這裡還有這麼個窩呢。都說經了水，又冒了風，可是活不了了，誰知竟然好了。

賈母講完了這個故事，眾媳婦晚輩其實並不好接話，就連表情都不好拿捏，這是賈母當年的尷尬事，是她太調皮的結果。作為晚輩，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賈母是家族裡最高的權威，玩笑並不好開，如果順著話音附和或安慰，實在是沉悶無趣。王熙鳳不走尋常路，她一開口就另闢了蹊徑：

“那時要活不得，如今這大福可叫誰享呢！可知老祖宗從小兒的福壽就不小，神差鬼使碰出那個窩兒來，好盛福壽的。壽星老兒頭上原是一個窩兒，因為萬福萬壽盛滿了，所以，倒凸高些來了。”

這個馬屁算是拍絕了，老太太的確是萬福萬壽，而且拿壽星老兒來比，無論是誰，聽到這樣的解釋，都會心曠神怡的。而且也替眾人解去了束縛，眾人頃刻就放鬆了下來。這是獨屬鳳姐的語言魅力，這裡面也有她對賈母特別的尊敬和孝敬。因為王夫人就說老太太慣壞了鳳姐，才逞的他這樣。鳳姐的解釋很動人，說回頭吃螃蟹，怕積了冷在心裡，討老祖宗開開心，多吃兩個也無妨了。你看，鳳姐的這番話，聽著讓人感到多熨帖。

四、世外桃源般的蘆雪庵聯詩，鳳姐來了，馬上拉回到現實生活裡去

蘆雪庵聯詩、烤鹿肉，是大觀園起詩社一來最熱鬧的一次，也是人數最全的一次。連賈母都來湊個熱鬧。鳳姐隨後趕來，賈母說到底叫你找了來，要孝敬也不在這上頭，鳳姐就說了：

“我哪裡是孝敬的心找了來？我因為到了老祖宗那裡，鴉沒鵲靜的……我正疑惑，忽然來了兩三個姑子，我心裡才明白……老祖宗年下的事也多，一定是躲債來了……如今來回老祖宗，債主已去，不用躲著了。已預備下希嫩的野雞，請用晚飯去，再遲一會兒就老了。”

鳳姐一邊說，眾人是一邊笑。

眾小姐聯詩吃酒烤鹿肉，肆意酣暢，這是曹雪芹在大觀園內設的宛若竹林七賢之風的聚會，是他在窒息的客觀現實裡和沉悶的個人情緒裡的宣洩，聯詩、吃酒、野性的燒烤，加上踏雪尋梅，這是曹雪芹心目中的樂園，是短暫的遠離俗世的世外桃源，但夢總有醒的那一天，就算是要醒，這個活他要讓鳳姐來做，最起碼是在歡笑和快樂中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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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原著：甲戌本、庚辰本《脂硯齋重評石頭記》，人民文學出版社120回通行本《紅樓夢》

圖片來源：清 孫溫《繪全本<紅樓夢>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