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天，天氣剛剛轉涼，大姑突然打來電話：“
你妹夫把你妹妹打了，要不你們過去一趟
。”我們一行人到了男方家的時候，妹妹卻跪著說：“
你們回去吧，都是我的錯
。”妹妹一年捨不得的樣子，讓我們欲言又止，殊不知幾年後妹妹堅決和妹夫離了婚，一個人帶著孩子遠走他鄉。
大姑是奶奶最大的閨女，下面有一個妹妹，三個弟弟，那個年代能吃飽肚子都是一件極為奢侈的事，大姑為了這個家早早地下了學，成了一個典型的農村婦女。
不到18歲的年齡，大姑就成了第一個家，我甚至連這個所謂的姑父都沒見過面，這段婚姻便結束了，聽長輩們說：“這個姑父酗酒，喝了酒之後喜歡打人，好幾次把大姑打的回了孃家，半個月過去都不敢回家，小的時候不懂，大了也就明白了。”
第二段婚姻的時候，大姑已經近四十了，找了個老實巴交的男人，日子很艱辛，但是大姑卻總是樂呵著說：“不喝酒，比什麼都強。”這個姑父不喝酒，不抽菸，沒什麼文化，除了種地幾乎幹不了其他的，屬於那種不擅於溝通的男人。
妹妹的出生，給大姑和這個家庭帶來了唯一的希望，也讓日子有了些盼頭，記得那年奶奶還專門擺了酒，把親戚都叫了回來，就是為了慶祝這個妹妹的到來。
別人家的孩子是過的清貧，表妹的童年是過的辛苦，不僅要承受外人的欺負，還要面對來自母親的壓力，好在表妹聰明伶俐，學習成績一直不錯。
窮養女，是表妹最好的標籤，從小到大，表妹幾乎沒穿過一件自己的新衣服
表妹出生的時候，除了我們這邊的親戚顯得格外高興之外，姑父那邊的親戚好像並沒多在意，奶奶說：“因
為是個閨女不是兒子，重男輕女就是這樣
。”
記得表妹剛上學的那年，爸爸那她接到我們家來玩，剛進門她看著我還是顯得有些陌生，熟悉片刻之後，微慫著腦袋問了我一句：“
哥哥，是不是隻有讀書才能走出去？
”
我笑了笑，回答到：“你呀，才多大，就問這個問題？”我心裡明白，表妹這話一定是從大姑那裡學來的，大姑雖然沒學問，但總愛把這些話掛在嘴邊。
表妹見我沒回答，笑了笑說，你不告訴我，我也知道，我媽說這輩子不考上大學以後就沒男的要我，她肯定不會騙我的，她一直這樣說。
一個剛滿六歲的小女孩，穿著親戚給的舊衣服，扎著馬尾辮，天真地說著這些話，誰能想到她經歷了什麼？從一旁經過的媽媽說：“
好好帶著你妹妹玩一下，去給她買幾身衣服
。”
那幾天我們一家人幾乎就是圍著這個比我們小很多的妹妹轉，生怕她吃不飽穿不暖，送她走的時候她的頭不經意地回了一次又一次。
快到村口的時候，大姑牽著她，她還是忍不住哭了：“
哥，等我放暑假了，我再來玩
。”
那年暑假妹妹沒有來，一連幾個春節大姑都沒帶她回過孃家，奶奶說她是捨不得那幾塊錢的車費，好幾次我們說開車過去接，總是被大姑訓斥一番：“
現在她剛上學，正是打基礎的時候，少玩一點，以後就不會窮。
”
後來我們因為自身的原因，都到了外地，有時候也很少回家，跟這個妹妹唯一的聯絡就是那幾分鐘的長途電話，再一次見面的時候她已是初中畢業的大姑娘了。
那一年是因為奶奶身體不好，我們相約回家過年，一到家父親就把我喊到一邊：“
今年無論如何把你姑姑和妹妹接過來玩幾天，都好多年沒好好聚一聚了。
”
到了大姑家，敲開門，大姑在門口洗著衣服，打了招呼進去之後，黑暗的臥室裡面，一個女孩穿著看著發黑的校服在書寫寒假作業，我叫了一聲：“
婷婷，哥哥來接你了
。”
說這話的時候，心裡不免一陣酸楚，想起那年婷婷走的時候，在村口的那一幕，感覺欠這個妹妹挺多的，那時候我心裡就想過：“以後一定多幫襯幫襯這個妹妹。”
“快叫大哥啊，不認識了啊，小時候你可是經常吵著去哥哥家玩的。”大姑看著愣著不說話的妹妹，一陣催促，婷婷嘴裡很小很小的聲音擠出一句話：“
哥，你回來啦
。”
在去奶奶家的路上，大姑一直說個不停，但句句話都顯得特別刺耳：“你一定要好好教育教育你妹妹，總是考不到第一名，別人家的孩子怎麼就那麼聰明。”
婷婷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好像是習慣了，也好像是因為無奈，可能反抗過，也可能頂過嘴，但最終還是選擇了妥協。為了不那麼尷尬，我說了一句：“
沒事，行行出狀元，婷婷以後長大了肯定比我們這些哥哥都要有出息
。”
說完，我扭過頭看著後排的婷婷說：“你被往心裡去啊，你媽這人就是嘴巴閒不住，我們小時候也經常被唸叨的呢。”婷婷笑了笑說，她明白。
到了奶奶家，大姑的一句話讓父親大發脾氣，差點把大姑趕出了門
這個春節本來非常融洽，婷婷來了幾天之後慢慢也熟悉起來，總是纏著我問各種各樣的問題，但是有一天吃飯的時候，大姑突然問了一句：“初中畢業就去打工算了，到時候找個人嫁了，安心過日子，反正成績也不是特別好。”
奶奶聽了，沒有說話。
母親只是說了一句，孩子還小，現在說這話還太早了。喝了一些酒的父親突然拍案而起，大聲衝著大姑說：“
你每天唸叨孩子成績不好，婷婷的成績聽說一直是班級前5，還要怎麼樣
？”
平時在電話裡面聽你嘮叨幾句就算了，這大過年的你說這個話，婷婷怎麼想。接著父親的話，我也說了一句：“大姑，是這樣的，婷婷現在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有些事情讓她自己選擇。”
我的話音剛落，一旁的婷婷瞬間成了淚人兒，只是壓低了聲音，沒鬧出一點動靜，媳婦見了連忙遞過去紙巾，沒想到大姑的一句話，讓婷婷做了一個我們想都想不到的決定。
那次送大姑回家的時候，我一再叮囑婷婷：“有啥事就打電話，想不通的時候我們一起商量。”我明知有時候離得遠，幫不上忙，但還是希望能讓她有個退路。
婷婷一臉認真地說：“
放心咯，有事情我一定給你發訊息
。”
也是從那一刻開始，婷婷幾乎大事小事都會給我發個訊息，有時候太忙，下班之後我也會回個電話。直到有一天，忙了一天之後突然收到一條訊息，等我回過去的時候，怎麼也打不通她的電話。直到第二天，她給我回了一句話，才明白她的事情。
記得那一年她已經到了高三最關鍵的一年，這三年我幾乎是天天鼓勵她，告訴她努力上學，少想一些事情，沒錢了哥哥給你出。
那天下班之後，手機顯示有條未讀訊息：“
哥，我不想上大學了，我要出去打工，他說會一輩子對我好
。”看到這條資訊的時候，我想都沒想就把電話撥了過去。
看到那個訊息，我第一反應就是：“婷婷戀愛了。”但是為何始終聯絡不上，第二天婷婷給我回了電話，電話那頭她顯得異常興奮：“哥，你給我家裡說一聲，我現在跟他在一起，我們很好。”
說完，電話那頭就傳來咚咚咚的結束通話聲，我趕緊給大姑打過去電話，大姑這個時候才說：“
她已經幾天沒回家了，她也忙，顧不上管她
。”
大姑的意思是，最後這一年，表妹經常這樣，但是基本上過幾天就回來了，大姑還在電話裡面安慰我說，不用擔心，沒事的。
可就是這一次，表妹一年多都沒回家，所有聯絡方式都好像靜音了一樣，無論我怎麼發訊息都沒有迴音，直到第二年春節，她帶著一個人回了家，還沒站穩腳跟就被大姑轟了出去。
表妹嘴裡的那個男人，竟然是一個比她年長十幾歲的無業遊民，年齡比我還大，種種惡習幾乎洋洋佔全。
後來我們才知道，表妹是在街上被他要的聯絡方式，他就是大家口中所謂的老混混，無所事事，就這樣的一個人，竟然成了婷婷嘴中對她好的人。
表妹帶他回去的時候，大姑氣的拿起家裡的扁擔就要打，被相親拉住了，還未到法定年齡的表妹要死要活得跟這個男人領了證，連婚禮，酒席一個都沒辦。
唯一知道的資訊就是，他是大姑附近村的一個人，因為家裡太窮，一直沒有成家。
當我問婷婷：“你是不是真的想好了的時候，她竟然毫不猶豫地告訴我，起碼他不會給他壓力。”許多年後我才明白，窮可以讓一個女人卑微到什麼地步，婷婷的選擇不是一時衝動，而是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唸叨，讓她選擇了這樣一個人。
就這樣，剛到結婚年齡的表妹就和人領了證，過起了不該她過的生活。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她開始不怎麼愛給我發訊息，即使我發過去，也是偶爾回上幾句。
每次我問她過得好不好的時候，她總是回覆一句：“
日子都是一樣的，挺好的
。”
我們也提過想去她那邊看看都被拒絕了，她說家裡位置小，人多了都沒位置坐了。我們想著，人家都成了家，也不好意思強行過去，事情便就這樣一直不了了之了。
直到有一天，三月天，天氣剛剛轉涼，那天剛好我們出門比較晚，那時候都還在家。大姑突然打來電話：“你妹妹被打了，你們要不過去一趟，我跟你姑父也不敢去。”
問清楚事情之後，要了地址我們便幾家人一起過去了，還沒進門就聽見裡屋傳來一個女人的哭聲，同時一個男人惡狠狠的罵到：“
勞資喝酒你也管，你不知道我就好這一口啊
。”
聽到這裡，我大步跨了進去，只見婷婷衣衫破爛，兩眼泛著淚光坐在床邊，那個所謂的男人臉上微微泛紅，渾身酒氣的在屋裡跺著腳。
突然出現的一行人，讓他有點不知所措的感覺，我上去擰著他的衣袖說了一句：“
你趕緊給我道歉，這事情我們慢慢說，不然你今天吃不了兜子走
。”
一行過來的幾個弟弟也都要上前就打，心中的怒火早就到了嗓子眼，平時都是聽大人嘮叨，這次見到這樣的場景，放到任何一個人身上，估計都是一樣的選擇。
我們還沒動手，一旁的表妹卻突然跪了下來，求著我們說：“
哥，你們回去吧，是我的錯，我不該摔他的酒
。”讓我們頓時不知所措，扶起婷婷，讓她說出了實情。
起身之後我們才知道，這時候婷婷已經有了身孕，小腹已經微微隆起，她顧不上捋一捋身上的衣服，安排我們坐下，給我們倒了水，一個人進了裡屋。
再出來的時候，看得出來她特意打扮了一番，化了一個淡妝，嘴裡不好意思地說了一句：“
一定是我媽給你們打的電話吧，我就是跟她吐吐煩惱，以為她不會說出去的
。”
就在這時候，進來一個老婦人，應該就是表妹的婆婆，人還沒進屋，聲音就過來了：“
婷婷，我把菜摘回來了，你抓緊去做飯吧，等會你老漢又餓了
。”
“我馬上去做，我馬上去做，我哥他們過來看我了。”婷婷明顯有一些不好意思，但長久的習慣讓她回答得如此熟悉，老婦人看了一眼說到，那就一起留下來吃個飯吧。
看到她那笑裡藏刀的眼神，我瞬間覺得婷婷這一年過得不如一條狗，我忍不住招呼了媳婦一聲，你去搭把手做個飯，我把婷婷拉到一邊：“
這日子你確定是你要的？你還年輕，還有得選擇
。”
婷婷再一次低著頭說到：“為了他吧，指了指肚子裡的孩子。”
說完她讓我去前面招呼下弟弟妹妹，給我說了一句：“我心裡有數。”
那天我們忍著一肚子氣，吃完了一頓飯，臨走的時候我再一次把婷婷拉到一邊說：“
無論如何，一定保持聯絡
。”
回去之後我沒有直接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大姑家，進門之後我氣憤地說到：“為什麼讓妹妹嫁給這樣的人？”
本以為大姑會很關心事情的結果，沒想到她卻說這一年不知道發生了多少次了，這能怎麼辦，都是她自己的選擇，當初不用心學習，現在有個人要就不錯了。
瞬間一肚子的話，讓我又重新嚥了回去。過了3年，表妹給我打了個電話，讓我去接她，到了高鐵站的時候，第一次發現表妹換了衣服之後其實比很多女孩看著都要漂亮。
那天婷婷一大早給我打了電話，告訴我她要到我這個城市辦點事，問我能不能去接一下她，我滿口答應了，還安排媳婦下班之後買點菜，做頓好吃的，告訴她婷婷要來。
“
哥，我離婚了，以後我一個人過
。”婷婷見到我的時候穿著一身新衣服，這是我很少見到的一幕，頭髮也洗得乾淨發亮，一個小箱子，懷裡抱著一個小孩，那一次她笑的很坦然，說的也很輕鬆，在飯桌上她第一次跟我和她嫂子敞開了心聲。
婷婷的話讓我們突然覺得，這個女人太不容易了，她沒結婚之後害怕回家，結婚之後依然害怕回自己的家，在哪裡都被說窮，突然遇到一個感覺對自己好的人，到頭來也是一個陷阱。現在有了孩子，她覺得孩子是她唯一的希望，孩子在哪，家就在哪了。
窮，有時候是個無形的枷鎖，影響的是一個女人的心態和對生活的態度。大姑把這個窮字用嘴巴烙印在了表妹的腦袋裡，讓她徹底地失去了自我，她不得不用時間和親身經歷去消化這些烙印。
有句老話叫：“
女人結婚是一次新的投胎，其實一個原生家庭對於一個女人來說，影響何曾不是巨大的呢
？”表妹的一生也許還會迎來春光，但是寒冬伴隨了她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