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離開快一年了，每天望著他生前坐過的椅子，一起吃過飯的桌子，睡過的床
……站過的每一個角落，都會陷入對他的無盡的思念，在渾渾噩噩中回想著他這平凡而簡單的一生。
一、年少時光
老宅拍於2017拆除前夕
弟弟出生於
1984
年，我比弟弟大兩歲，所以從小我們就是在一起形影不離、打打鬧鬧中長大的，但是這種爭鬧在記憶中止於上初中前夕。我和弟弟的整個小學和初中時光都生活在這所由祖父
70
年代所建的瓦房裡長大，當時一起居住在這所老宅的還有我的曾祖父與曾祖母，他們分別在我讀小學與初中時在這裡壽終正寢。
老宅的前面 拍於2017年
屋子後面的小山丘就是成片的菜地、竹園、松樹林，放學後我們經常去那裡把乾枯後的松果和松葉撿回家給母親生火做飯當柴燒。放假時，那裡更是我和弟弟以及其他小夥伴們遊樂的天堂。宅子前面是一大片農田，我和弟弟每年到農忙時分，就要幫家裡的大人們收割稻穀，烈日當頭，飛蟲叮咬！是一年中農村人最辛苦和忙碌的時刻。隨著時代的發展，從
90
年代末開始，整個村莊裡的瓦房逐漸被樓房取代，曾經泥濘的羊腸小道也變成了拓寬數倍的水泥路面……只是，曾經雞犬相聞的村莊現在變得日益冷清。
弟弟就讀的小學 拍於2021年12月份
這幢貼著白色瓷磚的兩層樓房就是弟弟曾經就讀的小學
——通城縣五里鎮大坪坳完小，
1993
年在我讀五年級時，我們搬進了這座在原舊校址上新建的教學樓，弟弟當時正在讀二年級。整個小學階段，應該是弟弟這一生最快樂無憂的時光，沒有初中升學的壓力和青春期的煩惱，也沒有成年後生活的壓力，有的——只有純樸笑，真摯的情。後來我在給弟弟整理遺物時，發現了他儲存完好的中小學畢業照以及那時與同學間相互交往的信箋。弟弟在讀一二年級時，成績經常倒數而且有次被學校開會點名批評，放學後年少無知的我還奚落他，但從三年級開始，他的成績就突飛猛進，不但經常躍居班上前三，還一直霸佔著副班長數年，而我整個小學一直在懵懵懂懂中度過，一直到小學畢業那年暑假才開竅。
弟弟就讀的中學 拍於2021年12月份
1998
年，弟弟進入初中學習生涯，當時的中學校園還沒有現在寬敞的跑道和水泥場地，也沒有側面明亮的學生公寓與辦公樓，只有中間三層被綠蔭環抱著的教學樓。弟弟初中三年，我那時在外地求學，只有寒暑假時才回到故鄉，沒有電話，沒有書信，平時聯絡甚少！只記得有一次他給我推薦一篇測試卷上的閱讀短文，評價說寫得很好，那是畢淑敏的《孝心無價》，後來對弟弟的價值觀與人生觀產生了深深的影響。 初中臨近畢業之時，那時家境日益窘迫，本來學習優秀的弟弟有一次跟我細聲地說，打算初中畢業後就不讀了，不忍心看到因屢次欠繳學費被趕回家後，父母前去學校找老師領導哀求的神情，而是在那個炎炎夏日，還未滿
17
週歲的他在初中剛畢業跟著親戚踏上了南下深圳的打工生涯。多年後，每念及至此，心生愧疚。
二、南下務工歲月
弟弟離開後三個月，我從最初混混沌沌的麻木中逐漸醒過來，每天睹物思人，整個人都沉浸在悲痛和回憶當中，愈發難以自拔，而是背起簡單的行囊，獨自踏上南下的列車，去追尋他曾經走過的每一處人生足跡，尋覓他的氣息!
順益電器廠宿舍樓 拍於2021年11月16日
深圳市寶安區沙井鎮順益電器廠，是弟弟南下打工的第一站，位於沙井客運站後面的新發工業區，一家頗具規模的臺資企業，臺資企業當中很多都是以壓榨員工為手段，這家也不例外，但在二十年前，如果沒有什麼文化與技術，找個正規的工廠做普工都是件很困難的事。工廠前面這一連排的三
幢員工宿舍樓如今依然屹立在此，但現在已不見有人居住，曾經一到下班就人山人海，熙熙攘攘的底層商鋪現在已變得門可羅雀。
2004
年
7
月我第一次下深圳來看弟弟時，他就住在最近這幢樓的第三層，笑嘻嘻地推過來一罐冰凍的可樂……
順益電器廠生產車間 拍於2021年11月16
裡面的廠房似乎已經空置了很久，到處長滿了雜草，散落著各種生活垃圾。那時偶爾過來看望弟弟時，對面的整個車間燈火通明，機器轟轟作響！見證了那個時代整個深圳的熱火朝天和無數打工者的崢嶸歲月！
曾經的順益電器廠上寮分廠 拍於11月19
大概是在
2005
年上半年，弟弟被公司安排到在沙井上寮市場附近
107
國道旁邊的分廠，鐵”橋“的一邊是公司生產車間，另一邊就是被房主簡單改裝過後的出租屋，他與一同事合租了一個小單間， 雖然很簡陋，但畢竟有一個可以生火做飯的地方，不用天天吃快餐，他感到很滿足，
2006
年上半年我重新找工作時，在弟弟這兒臨時住了一個星期， 我們常常吃完晚飯後，就走到對面的上南大街逛逛，打打桌球。斜對面還有當時許許多多打工人南下深圳的第一站——沙井客運站，每到年底，我們就從這兒開開心心地座大巴回去故鄉，年初又滿懷期待歸來。年輕時，在外漂泊沒有太多的眷念與牽掛，即使有，也會被這座城市如同滾滾車輪般的節奏碾壓得粉碎。
2006
年
7
、
8
月份，弟弟離開了原來的公司，那段時間他輾轉多處，也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與崗位，人變得又黑又瘦， 嚐盡了那個時期普通打工者找工作的艱辛與不易， 最後在我工作所在地附近的一家鐘錶廠穩定了下來， 然後我們在工廠附近的後亭社群租下了一個一房一廳，包括我的一個同學，一共三人，弟弟燒得一手好菜，大部分時間都是他下廚。
沙井後亭共同居住過四年的出租屋
2008
年是多事之秋的一年，春節前夕，一場罕見的冰凍災害封住了無數打工者回家的路，我和弟弟也都沒有回家過春節。除夕夜，天很冷，我們三人弄了一個羊肉火鍋，圍坐在一塊，喝著小酒，其樂融融，普通人的幸福有時很簡單——那年，我們透過打工多年的收入，終於在老家蓋了新房，完成祖父和父母多年的願望。
2008
年底全球金融危機爆發，弟弟所在的這家擁有數百人以出口為主的鐘錶廠也破產倒閉。不久弟弟又求職去了在沙井西部工業園裡的一家大型臺資企業——奇宏電子（深圳）有限公司。由於工廠離租房的地方相隔七
、八
公里，而是弟弟就搬進了工廠宿舍，每當星期天放假時，就會回到出租房做一個美味的香菜紅燒肉或玉米排骨湯，吃完晚飯步行到後亭路口然後座十
來分鐘公交回到工廠。弟弟雖然學歷低，也沒學什麼好的技術，再加上秉性耿直，不喜歡阿諛奉承，但由於字跡寫得工整好看，做事謹言慎行、認真負責，所以在他打工生涯的大部分時間裡，從事的都是基層倉庫管理記賬方面的工作。
工作過6年的深圳奇宏電子 2021年11月22
2013
年，母親平生第一次出遠門來深圳幫我照看小孩，你每個星期都會過來陪陪母親，看看可愛的侄子，抽出時間帶著不會講普通話的母親到處轉轉！在臨近年尾的一天晚飯後，母親忽然說想去你工作的地方看看。馬路兩旁的路燈散發著柔和的橙色，溫暖著每一個晚歸的人，我用電動車載著母親一路飛快地來到你工廠的門口，你笑吟吟地從前面這臺閘機口走出來……
而今這個公司的門口依舊有許多揹著行囊、南 來北往的過客。
深圳沙井海上田園
在春節回家前幾日的一個星期天，我們一家人在下午時分來到沙井西部海上田園，一路上說說笑笑，相互拍照留影，飽覽嶺南城市生態公園風光，我給你和母親拍了許多的合影。八年後帶著無限的哀傷獨自一人故地重遊，想尋覓著你的一點點蹤跡與氣息，久久地望著那空蕩蕩的護欄，冷清清的石橋，靜悄悄的湖面，一切物是人非，恍若隔世
！
深圳沙井海上田園 2013年12月
深圳沙井海上田園 2021年11月22日
深圳沙井海上田園 2013年12月
深圳沙井海上田園 2021年11月22
三、迴歸故鄉
2015
年春節前夕，你離開了在深圳漂泊十三年的打工生涯，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故鄉。春節過後你在家鄉一家生產瓷磚的工廠謀得新的工作。工廠離家不到二十公里，你每個星期都會回家看看，喜歡自己燒菜做飯，然後喝上一小杯自家釀的米酒，平常閒暇時喜歡去戶外釣釣魚。
通城縣亞細亞瓷磚廠 2022年5月16日
2017
年
8
月份我在家小住，在臨近返程深圳的一天下午，忽然想起一直沒去你工作了兩年多的地方看看，而是跨上摩托車一陣風似的來到你們公司的大門前，你風塵僕僕地從大門口走過來……
4
年過後，我再次來到這兒，再也等不出那個穿著白色短袖襯衫的歸來人！
2020
年你離開上一家公司，去了溫州給一個遠房親戚開車送貨，那段時間你幾乎每個星期都會給我來電有一茬沒一茬地聊上半個小時。
9
月份你因身體不適在家休養了
4
個月，心情比較低落，打算就在家鄉或省會城市找個事做做。其間，有時村莊裡認識的人因病或意外不幸早逝，你會來電深表痛惜地跟我說說，感嘆生命的脆弱、人生的無常！
2021
年春節過後，你一個人輾轉幾處，四月份在家鄉的一家電線電纜廠謀得了一個合適的崗位，而且各方面還都比較滿意，你來電高興地告訴我，還能學到一些新的技能。
最後一條朋友圏影片 7月12日12時12分
7
月
12
日
12
時
12
分，坐在副駕駛位上的你還在朋友圈發了一條到達武漢的影片，
12
時
25
分天降劫難，發生車禍追尾事故，
13
時
28
分，醫生趕到時，你永遠地閉上了雙眼，停止了心跳……
弟弟就這樣狠心走了，帶著對人世間的無限眷念，留給至親們無盡的傷痛！以後每次回到家，再也等不到那個開車從車站對面迎面而來接過我行李的人！再也聽不到那聲親切的呼喚
——“老哥”！
弟弟的一生雖然平凡而普通，但在哥哥的心中卻是唯一，如今只能用簡單的文字粗略地記錄著弟弟一生的大概軌跡，在這個世界上，他曾經來過，走過三十六年，也曾克己奮發，也曾心懷夢想！當自己有一天也慢慢老去，記憶漸漸衰退，只要看到這些，你的模樣依舊是那般清晰，鐫刻在時光裡的記憶。
後記
曾經有人說過，人與人的悲歡並不相通，沒有切身的經歷，就很難做到感同身受。在這個世界上，雖然每一天都有許多的生命因各種不同原因而離開我們，儘管我們每一個普通人的生命對於整個社會而言，如同滄海一粟，但對於每一個逝者家庭來說，卻是全部。謹以此文悼念我最親愛的弟弟——張躍雄，只要有人記得，靈魂就永遠不會消失。